Artifact (1)

    你有一个秘密，你能听出人们话语中蕴藏的真实情绪。

    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乐于接受这件事。简单设想一下，某天你得知了身边人拥有这项能力，能洞悉你内心，你或许会短暂地惊奇一会，但之后你会立刻陷入恐慌忧虑之中，担心对方究竟知晓你多少秘密，平日又是如何看待真实的你，或许总在背后嘲笑你的虚伪。这不会鼓励你变得更坦率，只会让你将内心藏得更深。

    为了避免人们在你面前需要谨慎发言，也为了避免将朋友推离你身边，你没有宣扬，只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你最信赖的人，你的哥哥余述。

    哥哥显然没有当回事，只是笑着揉你的头，"这只是情商高，不是超能力"，像在安慰第一次发现圣诞老人不存在的小孩一样，无奈又好笑。

    可你很确定这不是情商所赋予的，因为你并不是简单的猜测，而是能分析出情绪的成分，甚至评估预测的准确率。而且这项能力是你十四岁生日之后才获得的，在此之前你一直苦恼着社交时该如何延续一段愉快的交谈。

    然而你的哥哥是科研工作者，信奉科学如虔诚的信徒信奉神明，你不可能让他否认科学，转而接受非自然事物，而且即便现在反驳，也只是在印证你的无理取闹。算了，反正能力带来的便利你切实地享受着，不需要他人承认能力存在与否。

    你会在话题走向使对方不悦时出言补救，在交谈渐使对方厌倦时转换话题，在对方低调炫耀之时不吝赞美。或许这些都不值得惊奇，那如果说，你还能发现对方也未察觉的情绪呢？

    你的朋友曾向你说起自家宠物闹的各种笑话，她本人笑声连连，你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怀念和很淡的悲伤。后来寻机问起，她有些惊讶，说宠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虽然当初哭的很伤心，但现在再回想，只能忆起一段欢快的时光。

    你是公认最体贴的朋友，许多人表示羡慕并想请教，你只能应付说是你运气好，直觉比较准啦。你注意到别人可能会察觉到你的过度敏感，因此你愈发收敛，多数时候你会装作不了解对方情绪，做出正常人会做的反应。

    "这次考试有道选择题错误率很高，现在我们请做对的同学分享一下解题思路"。数学老师拿起手中的名单翻看，然后念出了你的名字："余欣，请上台分享"。

    不会吧，偏偏挑你走神的时候。你怀疑老师其实也有特殊的能力，他们总能捕捉到学生的走神，并不怀好意地点他们回答问题，或者说走神的代价是运气会变差。这节课是评讲考卷，你兴致缺缺，这才神游天外。还好你回神时听到了老师的问题，慢步走上去时回顾问题与解法，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关。

    下课铃声响起，收拾东西的窸窣声盖过了老师的声音，老师迅速收尾下课。并不是他不想拖堂，只是你们是走班制，下课晚会耽误另一堂课。

    你收拾东西时，前桌已经背好包，走之前向你搭话："这道题你也能解出来，好厉害"，赞美中夹杂着忌妒与不满。你向她挥手，随意应答："是运气好啦，就算做出来也比你差得远呢，还是你更胜一筹"。对面笑着："哪有哪有"。

    你走向下一堂课的教室，是轻松的英语课。上楼梯时你恰巧碰见了同学，对方正常地向你打招呼，你却感到不舒服，像在被轻佻公子哥儿吹口哨，你微笑回应。

    你并不能控制你的能力，因此有时候你会触碰到现实不好的一面。比如某个人看似在情真意切地安慰哭着的人，你却并没有感觉到安慰者的情绪波动，或许没有共情，只是场合所需，表演一番罢了。所以说世间万物并非十全十美，你洞悉情绪的同时，也会戳破现实的假象，但在人们无知的视角中，世界本该是美好的。

    英语课小组讨论，彼此介绍喜欢的电影，你身旁的男生自愿担任小组发言人。好像叫许谅，刚刚自我介绍时你没听清，但你视线瞥过去时看到他的本子上写着名字。

    "My   favorite   is   Ielr,   which   tells..."   虽然他的声音很平稳，但你还是注意到他有些紧张，而这份紧张在你凑过去看他的汇报笔记时更加深了。你只当他是在不熟的人面前不甚自在，可他却在课上有意无意地看向你。是想和你交朋友吗，你不知道，你只能分析声音中的情绪，但眼神你可读不懂。

    这堂课下课就是饭点时间，周围人陆陆续续去吃饭，他似乎还在要不要开口的犹豫之中。你觉得有必要解决他的烦恼，于是你率先说："同学，能拜托你下次帮我占个位置吗"。你解释说你来得比较晚，只能坐前排。他释然一笑，说好。你其实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想快些去吃饭，有话留待下次再说吧。

    只是还没到下次你就碰见了他。这天你照常跑完步，在附近的售货机买盒装牛奶，是滑道降落的出货方式，牛奶不幸卡住了，离出口有十公分。或许它还不想完成食物肩负的使命，你懂的，就像你经常拖延写作业的任务，然后哥哥不得不收掉你的手机。

    在你看着它挣扎下滑并为之加油打气时，有人走到你身边，是许谅，似乎也刚跑完步过来。黑发被风吹出散乱的造型，汗珠渐渗，给肤色的薄红蒙上一层水润。呼吸也有些快，在慢慢平静下来。他的眼中很有神采，是运动完的放松与潇洒。

    "刚好我也要买牛奶，或许能撞下来"。"好"，你退到一边让他选商品。付款成功，牛奶被推出，纵身一跃，扑向它卡住的同伴。好消息是同伴加速坠落，坏消息是两盒都刚好卡在了出口。你扑哧一笑，看到他也在无奈地笑着。情绪在交叠时似乎会变得更加激烈，总之你俩对着售货机笑了半分钟。

    "看来我们运气都不太好，我先打客服电话吧"。你还想反驳不是运气，是设计的问题，却留意到他用的是"我们"。同样的遭遇会让人们站在同一立场，关系有种倏然拉近的感觉。

    闲着没事，你提议："要不我先去超市买饮料，你想要什么"。超市并不远，因此售货机实际上少人问津。他啊一声，"可以等下一起去吗"，有些慌乱与期待，像试图拖主人出去玩的小狗。因为你随便，你就顺遂他心意，继续等在一旁。

    超市买完牛奶，他还在你身旁，亦步亦趋。你们好像都没什么事做，你说你要散步，他便跟着一起，你们开始漫步闲谈。你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喜欢星际穿越，他却知道你们有许多课是一起上的，不知他是何时注意到你的。你们从电影聊到老师，再到分享各种有趣日常，不用刻意思索话题，交谈自然地在流淌，直到你们不得不回去晚自习。

    散步途中凉风掠过，他将未穿的外套给你。虽然你并不觉得冷，但他坚持，像你哥哥一样过度关照，你只能将外套披上。然而告别时你忘记归还了，你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在他的视角明明很容易注意到外套。

    你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哥哥，你总是在和哥哥的通话中分享你的日常，给他拍很多照片。哥哥虽然事务繁忙，对你却无微不至，比父母还关心你。你听不出哥哥声音里的情绪，因为他的情绪过于复杂，像一团迷雾一样。但这次他明显有些生气，让你离男孩子远点。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或许身为哥哥天生的保护欲？

    即便有个声音告诉你要顺从，你却起了反抗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