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何其多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你是作恶多端的黑巫师，以寿命为代价施展过几次法术，那时年轻气盛，只追求一时快意，不计后果。后来你在某次对抗中受了重伤，时日无多，遂隐世独居，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只是命运喜欢开玩笑，你没想到会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卷进爱情中。就像流浪的行星，在最后的岁月里被恒星的光辉捕获，终于得到最终归宿，却逃离不了即将化作尘埃的命运。这样与其说得到归宿，不如说是寻得合适墓地安葬。

    对方是正义阵营的骑士，与你对立。他太正义了，一生做出了许多正确选择，唯一的错就是爱上了你，你也不知你是怎么招惹到他的。

    你性格冷淡，对生活感到无趣，但在他锲而不舍的追求下，心中的冰川还是渐渐流动起来，在海岸处崩塌溅起滔滔浪花。

    可他与你不一样，他还有很多岁月可以度过，无需将余生浪费在你这种将死之人身上。你推拒他，去他绝对不会去的地下酒馆，和享受堕落的家伙厮混。你并不需要快活，只是想将他甩掉。但他仍然追着你来，在你面前乖乖地站着，眼神执着。

    你轻佻一笑，晃动着酒杯，一饮而尽，他在旁边微微皱眉。他不适合这种场合，明净的心会被酒馆污浊的气氛玷污，也不适合你，你阴暗的心与那些污浊并无二致。

    你重新将酒杯斟满，推到他面前，直言你时日不多，劝他另觅良伴。他听言，眼中没有泛起同情，只是纯粹的哀伤，眼眸闪着碎光，泫然欲泣。你也被他的难过感染，心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着，比你之前受过的所有伤都要难熬。

    他沉默不语，手指旋着酒杯，然后像你一样将苦涩的酒一饮而尽。决然之意，似在宣告会与你同甘共苦。但他很快陷入昏迷，你在酒里加了致人昏睡的药。你的药水比法术作效更快，且加在食物里让人提不起防备。

    昏倒前，他断断续续地、坚持说着，会陪伴你每个明天，不要走，手紧紧握着你，眼睛也湿润地望着你。年岁之不吾与，明日又有多少个明日，可你还是被他打动了。你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叹了口气，算了，随便他吧。

    原本你觉得消除他的记忆会让他过的更好，但另一个自己又在你身旁念叨，有人记着你，不也是件好事吗。还有一个恶魔怂恿着你，干脆带他一起奔赴黄泉，既然他这么希望和你在一起。在和他相处时，你一直在进行着这样的挣扎。不知不觉间岁月流逝，他陪着你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最后时刻，你被他抱在怀里，虚弱的像夏天结束时将死的蝉。生命在一丝丝流逝，你像一片枯黄的树叶，攀在枝头摇摇欲坠，浓重的睡意化作和煦微风在你耳旁缱绻低语，要为你做最后的摆渡。你终于要从身体的镣铐中解脱，你将坠落，然后归作尘土，本该如此。可是为什么，你还留有眷念，枝头的丝缕纤维，单薄却坚韧，牵扯着你这片欲坠的树叶。为什么，明明这个世界缺你一个无关紧要，明明你对这个结局期盼已久。

    你在你的记忆中搜寻答案，就像一个人正打开电视看着平淡无趣的人物自传，操控着遥控器随意拖着进度条。散乱的记忆跳入你的脑海，一系列琐碎的生活碎片过后，你看到了他向你温柔地笑、低头虔诚地吻你的手背、任由你嬉闹时纵容的目光，还有你与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是他啊，你早就知晓的谜底，你亲手编织的与这世界的联系。

    你费力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眼眶湿润，翠绿眼眸中水光闪烁。水汽泛滥，凝聚成莹莹水珠，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下，你的心也受潮了般变得沉重酸涩。他一遍遍念着你的名字，可你却听不见，你太累了，几乎丧失了对外界信息的处理能力。

    恍惚中，你梦见了未来的他。他的身形变得瘦削，形容憔悴，沉默寡言。他本不愿再踏入你们满怀回忆的小家，可是又期望着你在某个时刻归来，嘲笑他失意的模样，说这只是个玩笑。只有在此时，他的眼睛会泛上笑意，然后又被残酷的现实消磨得黯淡无光。日复一日，他靠着回忆度日，借助酒精麻痹神经，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在世人沉睡之时悄然离世。

    你突然又感到心软，心脏牵动着手心一抽一抽地疼。你曾经也想拖着他走向毁灭，或是将他赶走，但每次都留念他的陪伴，用各种杜撰的理由打发自己，这次也不例外。那这次的理由是什么？你已经想不出可用来逃避的理由了，只好承认你爱着他的事实。爱，多可笑，这个曾经你一屑不顾的词，现今被你用来描述对另一个人的感情。

    你深吸一口气，耗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推离身边。惊讶攥住他的瞳孔，他慌乱地试图接近，却又被你设的屏障弹回。他看着你念起咒语，身体如撞上玻璃的鸟儿无力地滑下，眼神变得哀伤无助。此刻你才对疏于研习幻术的自己感到后悔，否则现在你就可以给他编织一个令人沉醉的幻境，你会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收获他明亮璀璨的笑容。

    你的视线吻过房屋的每个角落，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同时你缓慢地念着咒语。相片、你的杯子视线所到之处，你存在的痕迹一个个被抹去。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低效的清除方式，只是你怀着私心，想让这告别仪式持续久一些，这样你就能在他的记忆里多停留一会儿。

    最后，你看向他，你的爱人。你的咒语会让你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消失，他会过的很好，像从前一样朝气蓬勃，泛滥着不必要的爱心。没有人会悼念你，但那不重要，你已经知足。

    可他的表情让你哑然，他的话语让你动摇，他的口型倾诉着主人的悲伤："拜托至少请将回忆留给我"。你想继续，但说话变得艰难，开口全是破碎的字句，无法形成完整的咒语。泪水也来阻挠你的视线，只有微薄的意志还在负隅顽抗。

    就在你情绪波动、控制力削弱之时，他冲破屏障，将你揽在怀中，你的身躯随着他的一起颤动。你才发现，他的温度让你这样流连贪念。你放弃抵抗，手伸过他的腰际，环抱住他。

    "我会消失的，化作一片片羽毛"，你的声音已然喑哑。想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存在的痕迹，除了他的记忆，你又轻笑，"人是健忘的，我在现实中死去，又在你的记忆里渐渐消亡"。这就是所谓的，人要经历的两次死亡。

    他哽咽着，不会的，重复了好几次。他说他会每天努力回想，回想你的一切，和当初在酒馆一样坚定，让你的心又被酸涩浸润。

    有时候你也会想，要是早些遇见，是不是会迎来一个幸福的结局。也许你可以回到以前，跟年轻的自己说："嘿，别挥霍你的寿命"，但那时的你肯定会嗤笑着置之不理。

    你又陷入一片混沌中，像在海水里静静沉睡，他的声音有时候会遥遥传来，随着水的波动变得模糊不清。一片片羽毛飘荡，拂过他的手臂，亲吻他的脸庞，最后薄雾般消散。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