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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伴

    

第四章 相伴



    淑僖比佑安年長六歲,年近三十,身邊的人陸續結婚,不時收到親朋好友或是同事學生寄來的喜帖。她不視之為紅色炸彈,而作喜悅的贈禮,獻上真誠的祝福,衷心恭賀結婚的新人。

    淑僖從未想望婚姻,不曾憧憬婚禮。

    淑僖所感知的時間如平原的河流,涓涓流淌。她沒有相應年齡解下成就的人生規劃,像極了同性戀。當初大家認定淑僖是女同志,聽聞她交了男朋友的消息無不震驚,急於探聽男人的底細,了解後便掃興而回,哈哈,真有她的風格。不婚主義的風格。

    每當他們決定結婚,伴娘的人選必先想到淑僖。淑僖樂意成人之美,做了好幾回伴娘。摯友美妮籌辦婚禮時,順理成章邀請她作伴娘。

    淑僖眼中,美妮是個傳統女人,跟她母親一樣,相信愛情,相信婚姻。縱使她們的思想觀念大相徑庭,認識多年累積的情誼衝破障礙,互補不足,不但友誼不失,更顯親密無間。

    當美妮得知淑僖要結婚時,瞠目結舌,反應大得誇張,驚呼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結婚呢!」

    淑僖平靜地說:「正常來說是這樣的,我有我的考慮。」

    淑僖回溯起美妮婚禮當晚,她陪同美妮到新居後,收拾行裝,隨同佑安回家。

    一路上,佑安似乎有口難言,欲說還休。

    淑僖疲累不堪,一回到家便立刻倒在沙發上,任由佑安脫下她身上的禮服。

    「不行,要先洗澡。」淑僖堅守個人原則,說一不二,儼如她眼中黑白分明的世界。

    淑僖愛惜自己勝於一切。她是唯一保持光彩的亮度,唯有炫目的曙光方能相配。而她,終其一生都在追逐曙光,接近光明,遠離黑暗。一如她無了期的潔癖,自身潔白無瑕,外物全然遍布無數霉黑的惡菌,污穢不堪。潔淨無瑕的水仙花觸碰哪怕一丁點骯髒齷齪,也會遭受污染,純潔不再。失去殘餘百合花香的水仙花,難以生存,徐徐枯萎,凋謝零落。

    洗完澡,清水沖刷乾淨妝容,神智亦清醒過來。淑僖剛睜開眼睛,視野模糊一片,眨動眼皮,佑安那張焦慮不安的臉逐漸清晰明瞭。

    「淑僖」佑安抱著她,吻著她,在她的體內進進出出。

    「怎麼了啦,今天你有點心不在焉,發生了什麼事?」淑僖知曉佑安一貫撒嬌的方式,於是花了點心思回應他的動作,「這樣舒服嗎?」

    「嗯」佑安欲言又止,默默地埋首苦幹。

    兩人一來一回,瀰漫纏綿悱惻的氣息,靜靜感受對方的溫度,享受性愛的歡愉。

    激情過後,淑僖累得快要倒頭就睡,佑安很快衝口而出:「淑僖,跟我結婚好嗎?」

    「現在我們這樣的狀態不是很好嗎?」

    「不好。你是不想結婚,還是不想跟我結婚?」

    「兩樣都不是。」淑僖看出佑安因焦慮而產生不安,因怯弱而缺乏安全感,因自卑而失去自信心,「佑安,對你來說,什麼是婚姻?」

    「婚姻是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共度餘生共享生活喜怒哀樂甜酸苦辣的承諾。」佑安倒是答得很乾脆,一點也不像他優柔寡斷的作風,顯然是有備而來。

    淑僖稍微詫異地瞥了一眼,眼中的鋒芒一閃而逝,說:「好呀,你答應我的條件就會結婚。」語畢,稍一鬆懈,隨即闔上眼皮,陷入昏睡。

    婚姻是契約、承諾、誓言、責任,意味將會失去個人自由。對於嚮往自由的淑僖而言,離開自由世界,通向窄門,走進圍城無疑是不明智的選擇。或許是疲累所致,淑僖選擇欠缺理性的回應。

    淑僖極其重視誠信和諾言,既然答應了,就得信守承諾,履行責任。

    眾所周知淑僖的眾多親朋戚友皆知,淑僖不喜歡小孩子。

    小孩子遠遠走來,飄過特有的未乾乳臭,襲向淑僖的鼻孔。那股難聞的臭味如同過期壞掉變質的牛奶,簡直噁心想吐。置身其中,彷似窒息般難以呼吸,沒有一刻不想逃脫困境。

    淑僖一抱起美妮的女兒,那股乳臭瞬間撲鼻而來,刺激她的每一條神經,渾身上下的不適感令她恨不得立刻丟掉擺放過久的牛奶。

    手中的嬰兒,那麼細小、脆弱、無能、不堪一擊。她能想像到稍有閃失,嬰兒從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如豆腐般一碰即碎,碎成一灘血肉。

    嬰兒機警地嚎啕大哭,淑僖既戒慎恐懼又尷尬萬分,連忙轉手給回親生母親。

    當親友聽到淑僖懷孕的消息後,嘴上說的是恭喜,心裡想的是嘖嘖稱奇,世界變了。

    「淑僖,我們生個孩子好嗎?」溫順的丈夫如此對她說。她一如既往地說:「可以啊,如果你能答應我的條件。」倦意紛沓而來,她有點想睡了。

    佑安連聲說好,隨即一把抱起淑僖,熱情地親吻她。

    淑僖觀察佑安親暱的舉止,柔和的動作,背後籠罩層層似有若無的陰影。陰影和傷痛沒有冰消瓦解,甚至不曾減退,依舊纏繞在她心頭。如今,她好似距離曙光越來越遠,快到無法觸及之處。她知道佑安的不安沒有消逝。

    佑安壓在淑僖身上,又是舔又是吻,張開她的雙腿,胸中滿懷興奮,心情無比激動,把陰莖插入陰道,隨即抽送起來。肉體與肉體之間的碰撞,黏膜與黏膜直接的摩擦,不止是產生生理的快感愉悅,更滿足心理的獨佔慾望。佑安逐漸加重力度,逐步加快節奏,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交合處響起啪啪的撞擊聲。他抬起淑僖的右腿,搭在肩上,而後猛烈地抽插,每一下都盡可能進到陰道深處。高潮來臨之際,舌頭交纏與性器交合之時,佑安按住淑僖,把精液通通射進她的體內。

    淑僖幽幽地說,「今天你很激烈呢。」

    生了兒子斌斌後,佑安的心就像一匹飼養已久的野馬,習慣了定時定候吃草的生活,撫平原本的不安和焦慮,同時浮起狂野的躁動,渴望衝破圍欄。這股衝動的萌生源自於,因為平穩而缺乏危機意識,因為自卑而掉落陷阱,因為熟悉而有恃無恐。他踏進那條荊棘叢生的道路,宛如這段脆弱而岌岌可危的婚姻。

    淑僖一直覺得佑安仍未見識過萬千世界,仍未瞥見至善至美之物,因而經受不起誘惑。若然見過真理的曙光,一切皆黯然失色,餘生的心思唯獨停留於此。

    一個沒有玩夠而進入圍城的人就像從野外捕捉回來的野馬,時刻渴望奔向自由的花花世界。因爲未曾擁有,所以渴望擁有。他們都是這樣的人。

    淑僖熟知佑安的性情。凡是別人待他好的,都會照單全收:不主動、不負責、不拒絕、不思考,如水流般自然而然地流動,彷彿被動是最強大的庇護,沉默是最堅硬的後盾。其實不過是推卸責任。對於淑僖這種極其注重原則的人而言,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幼稚極了。

    淑僖嗅到佑安的百合花香越來越淡薄,便曉得佑安的內心和思想起了變化。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包括她在內。不過,在常變之外,總有對立的例外。她出生起的夢境至此不變,始終如一,那麼穩定,那麼奧妙,而她的追求源自於此。

    淑僖無法接受任何不貞不潔之物,唯恐自身的純粹沾染了一點兒的塵埃,變得污濁,失去追尋百合花香的資格。她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毫無零丁礙眼之物存在。故而,她察覺佑安的背叛後,沒有一絲留戀,立刻選擇離開。

    淑僖迅速收拾行裝,聽不進佑安任何解釋。

    「佑安,你知道我討厭什麼嗎?」

    「謊言、欺瞞、虛偽、不忠、背叛,一切不純粹的東西。」

    「正確。對我來説,不是一就是零,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們本來說好的,要是真有喜歡的人就事先解約。現在你不守承諾,先行毀約,一切都回不去了,沒有挽回的可能性。」

    佑安想方設法挽留淑僖,聲淚俱下地向她道歉。淑僖不為所動。

    「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下次不會了!呃、沒有下次!」佑安作勢要拉她的手。

    「不要、不好、絕不。現在的你十分骯髒,最好離我十米遠,然後給我快點消失!」淑僖迅速躲避,使佑安撲了個空,然後褪到安全地帶。

    佑安祭出兒子來說事,淑僖更沒有一絲動搖,直覺討厭至極,不禁泛起一陣噁心感。

    「你想想斌斌,他這麼小,可不能沒有媽媽!看在孩子份上,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那你行事時有考慮到孩子嗎?再說,他沒有母親陪伴不會怎麼樣。」淑僖頓了一頓,嘆了一口氣,冷冷地說,「我已經有太多煩惱,不要再給我添麻煩。」

    佑安失去了令她迷戀不已的百合花香,從稀少的純白霜雪墮落成漆黑渾濁的芸芸眾生。淑僖太愛純潔的白色,不能忍受任何黑色不潔之物,連碰一下也覺難以承受。她的世界沒有灰色。

    淑僖離開時沒有帶走多少身外物,唯一帶走的大型物件是陽台上的水仙花。歲月流轉,時光荏苒,她們一併重返她的故居,她的原生家庭,她首次做夢的房間。

    兒子就睡在旁邊,佑安想念曾經同眠的妻子,巴不得淑僖馬上回到身邊。儘管自己沒有資格得到淑僖的原諒和寬恕,但仍然十分希望她回心轉意,他們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