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女
崔氏女
道场上斗得山崩地裂日侵月毁,同在城主府中,隔不过两三道殿宇的一间居室,却沐浴在融融暮色里,馨宁静穆。 只见那抱势而就的玲珑小苑中修篁含烟、翠柏留鹤,颇多野趣。院中各处灯台尚未燃起烛火,谢思微随女婢走在树影下,穿花拂柳一般直入绣门。 门里一派简素,浑然不似城主府的奢靡,正随了暂居之新主的喜好。看将去,四壁不过书画,中堂高悬鬼谷,下横着伶仃一案,上有棋枰排盛一局黑白珍珑。案边一个美人,正对着青瓷玉器、金匙银炉,净手弄香。 阿嫂。谢思微行了女儿礼,细声拜见,一言一止,半步不敢错。 崔氏披散的长发,随意拢在腰后,慈眉轻舒、星眸微垂,此刻头也不抬,浑似话家常:回来这样早?没将人留住? 谢思微僵立在原处,垂着头呐呐道:怪思微无能 崔氏抬眼冲她翻个白,抖了抖香匙,勾唇笑道:是我发癫,白问一句,岂不知你是个不成事的? 谢思微不敢辩白,若论一个怕字,她怕这个阿嫂远胜谢濯:怕谢濯,不过是本能反应,实则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谢濯堂堂门阀少主,至多是不管她死活罢了,大鹏哪里会迁怒于蝼蚁?怕阿嫂却不同,像幽幽一股冷气,从囟门吹到脚底这个阿嫂,或能救她去无上天国,或能堕她入九幽鬼狱 大约方才走了神,混将麝香多了两匙,崔氏嗅出不对,心中一躁,将一干物什都丢开手去。边上的女婢凑上来,伺候她在青瓷玉小盆里净手,擦干水又抹上香脂。她起身,绕着谢思微打量,歪头问她:教的法子,你全都用了? 谢思微头皮发麻,心中腹诽:那当然是没有全用旁的倒罢了,什么诉苦、叙旧、谈心事尚可一试;什么下棋、论道、理账目她也不敢推辞;甚至豁出世家女儿的脸面,暗示她心有所属,要请嫁那素昧平生的幼年恩人,她也不是全然做不出来。但崔氏为了拖住谢濯,叫她诸般手段不奏效后,直接以色诱之,这谁能应下来啊?! 谢思微虽是庶出,到底姓谢谢濯,那是她亲堂兄啊!谢思微初初听到崔氏这一句,恨不得要被污了的一双耳朵割将下来,以保清白。 崔氏瞧她神色,冷嗤一声:瞧来你是不信阿嫂?男人,说开了不过是那一根秽肉的盘算,谢濯的身份容色,左右你不算吃亏你若真沾了他的身,何须在这里受我的摆布?我这是大发善心,给你指了明路 谢思微只觉得靠近崔氏那一侧的耳朵、脸颊都在烧,她口不敢言,心中却时时疑心这个嫂子的心智是否出了问题 她想起十年前初见阿嫂时候,她还是个懵懂幼童,被崔氏女绝色姿容所惊,视这个阿嫂如天女下凡,敬之爱之,恨不能日日亲近。那时候谢家还是长房居大,她虽是庶出,日子却还好过,亲哥哥谢五郎虽不大理事,但尚未沉迷药石,出门在外,人亦要尊他一声谢氏少主。那时五郎不似如今枯槁苍老的模样,也是洛阳城数一数二的俊秀儿郎,与崔氏女正是珠联璧合似的般配 可惜,都已过去许多年了。 阿嫂谢思微鼓起勇气,颤声劝到,王家郎君和你,也无甚仇怨何必何必非要看他死呢? 崔氏少见这个泥捏人偶似的小姑子顶嘴,倒不生气,伸手抚在她软软长发上,轻叹道:他是个悖运短命的,天定活不长,死与不死,与我有什么相干?可惜她转身步向窗边,夕日余晖将她照作玉人一般,她额边滑落下一缕青丝,正垂在夏衣领口微露的锁骨上,愈发衬得她弱不胜衣。 谢思微方才还在怕阿嫂,此刻又五迷三道地在心中暗暗怜惜她:若不是嫁了五郎,这样金枝玉叶的绝色美人,哪里要盘算这些阴私事? 崔氏却不知谢思微的柔肠百转,晚风吹得她两袖飘飘,仿佛要随风而去。良久,她冷淡的声音被风送来:可惜他活着,便总拖着谢七做些左右逢源的春秋大梦。这天下正悬刃上,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剑无两头尖哪有兼顾的道理?故而,他还是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