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阵
聚魂阵
斫剑与成琴自幼侍奉谢濯,何曾见过谁能左右自家郎君的情绪?他两个蒙受搭救,当即将喻俏奉若上宾,殷勤不尽。 喻俏受用着殷勤,施施然祭完五脏庙,留在厨房的小厅里磨蹭她装疯扮傻才从谢濯手里逃脱,眼下一丝巫力也无,哪愿再回狼窝受人磋磨?于是一边养神一边思量怎么甩脱这两个跟屁虫。 正是欲瞌睡便有人递枕头成琴被个修士叫出去,片刻后急急忙忙来寻斫剑,他二人耳语一阵便要走。 斫剑上前来好心嘱咐喻俏:好姐姐,你略消了食便自回前头院里去。这府中走脱个毛贼,这两日许是不大安生的,你在房里,但听见响动呼喊,轻易别探头出来。 喻俏面上一僵,心知这个毛贼大约是说自己,犹疑地试探:却不知是哪方的毛贼,还要劳动你们大驾? 成琴在一边插话:听说是个蛮夷野人,怕是惯会装神弄鬼的! 臭小鬼狗嘴吐不出象牙,喻俏忍气装相:这毛贼能走脱,自是有天大本事的,你两个小孩儿,却要当心! 斫剑只当她好意,忙止住成琴话头,笑道:姐姐不必忧心,这等事都是执律司的活,与我们并不相干。 他二人都不去,谢濯更不会纡尊降贵亲自出马了。能逃过谢濯,喻俏心中一定,装作无心地打听:那你二人去忙什么? 若在平日,以斫剑的谨慎,这样的问话是半个字也不会应。可今日院中,眼见这女郎是得了自家郎君青眼的,他遮掩倒显得多余来日还不知郎君更亲近谁呢! 事关命案,他怕吓着喻俏,低声委婉道:城中前几日死了个显贵,如今要做法事。这做法事的郎君与我家十分亲近,他初来乍到无人支应,我与师弟去给他护个法。他凑得近,喻俏一面点头一面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了拍,掸尘似的。 斫剑乐见她亲近自己,浑不在意,又笑着嘱咐几句,才与成琴一道向她屈身拱手行了礼,转身走了。 经斫剑一提什么死了的显贵,喻俏这才想起那个倒霉催的什么丞相独子说他倒霉,他死了其实一了百了,还是她自己更倒霉,平白受了拖累在这里忍饥挨饿、担惊受怕 喻俏叹了口气,心中算盘却转个不停既是显贵,照中原人的礼俗,在异乡做什么法事?斫剑必是有所隐瞒。想到这人死得不清不楚,害自己背了黑锅沦落险境,不如还是跟上去讨个明白。 申时已过,日渐西落,城主府中各处路上,确有执律司的人披着赤蕊金花的袍子乱扑腾,只是没了之前的猖狂劲:世家与世家也是天差地别的,执律司本就是食禄而聚的鬣狗,最是敏锐不过。他们毫不容情地软禁前一批世家修士,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而今遇上王谢的嫡系正主贵足临贱地,果然连仆婢们的行动也不敢多置喙不让仆婢行动,谁去伺候这些门阀贵人呢? 喻俏在斫剑身上种过了引魂香,自然不怕失了他们踪迹。为免跟紧了叫人疑心,她生捱了一炷香才走。执律司的人还在一间一间的房室里寻索,她已提着从庖丁处要来的食篮,大摇大摆地出了厨房。 这厢里喻俏循香而动气定神闲,那头的斫剑与成琴却在临时改作道场的殿前空地上,为守卫聚魂阵,提心吊胆。 聚魂阵是通灵大法阵,叩魂问鬼、连生渡死,一如阎罗跟前耍花枪般逆天而行,开一次阵不知折损阵主多少福寿,等闲无人做这等赔命的买卖。 阵径长九丈,形有八角,各据一个膝横木剑的修士凝神守旗,每角向中心阵眼排八支卦旗各连为一线,上绘六十四卦爻象和黑白两色阴阳鱼。正是初夏午后,道场外尚有几分热意,阵中却寒风飒飒,怪雾阴阴。 修士守旗,防的是阴魂恶鬼,因此配辟邪木剑;斫剑与成琴守阵,斗的是作祟活人,因此各持一柄雪亮精铁宝剑。 阵中心摆着纸钱、香火各色祭品,另有一碗鲜香的生人血。王茂盘腿坐在祭品后独坐阵眼,他已换了一套正经道士的装束:头顶金莲纹菱角巾,身着赭黄色绣金符法衣,上缀玉钱与鹤羽,被阵中阴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两手空空、双目紧闭,口中念咒不止,胸前红绳已断,串着的辟邪铜钱散落满地,而那对从不离身的漆彩筊贝已为护主粉碎在跟前。 斫剑见阵中形势胶着,急得浑身冷汗,却听王茂咬牙切齿地喝问他:开阵前我交待你们着人去寻谢七,人呢! 成琴见那阵旗乱颤,以为是王茂神魂不稳,当下扯声回他:我家郎君即刻就到,王郎君,你切勿分神! 王茂怕惊了守旗的修士,一时有苦难言,眼下哪里是他不分神便能了结? 他方才开棺验尸,没觉出阴气,便不当一回事,见斫剑成琴立稳了守阵处便贸然开阵聚魂,直欲捉住诸葛家这小鬼一问究竟。谁知这小畜生死得实不一般人有三魂,常人身死则天魂归天、地魂入地,命魂离体,直等入轮回后方得三魂重聚,这小王八却是天地双魂未归位,自然天地皆不知其死,只他命魂被人做了手脚强抹了姓名,成为游魂孤鬼。 正因他此刻无姓名,而今聚魂阵分辨不出本体,便好似大门打开八方迎客,引得方圆百里的鬼魂都往阵中挤,要夺这具身尊位贵的新尸。 阵中迎魂不止,王茂却不能闭阵,一时急得焦头烂额他是琅玡王氏的嫡系,金枝玉叶一般,哪会拿自己的福寿开阵,今次是借师父郭璞名义开阵。这借名开阵多一道上启神明的步骤,以证事出有因,开阵后必有所应。 像他这等世家修士惜命惜福,借名开阵早是常事,上启神明也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哪想到此刻骑虎难下?他招不回诸葛成玉的命魂应启神明,便无力闭阵,阵中九条性命连同他自己,都要折在仙珠城这道小阴沟里! 不过两炷香时间,阵中魂灵挤了不知凡几,野鬼嘶嚎声已震耳欲聋,到处旧鬼笑、新鬼哭,八个守旗修士损耗太过,个个口角溢血摇摇欲坠。 王茂寄命的那对筊贝,方才为护他心脉已碎。他此番轻敌,手上也无有旁的法宝,一时心中惊惶:谢七啊谢七,你再不来,等我请你去阴司作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