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撞到我了
你撞到我了
Chapter 1 曼珍,明天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啊?热映,他们都讲很好看。 把桌上课本和笔记本收起来放进布袋包里,倪曼珍摇了摇头,笑带歉意,我明天要上班。 礼拜六诶,你干嘛搞得这么辛苦。 店里阿姐有亲戚来了,让我顶班。 一群青年男女说笑着走出教室。从高处俯瞰,老楼亮灯的几扇窗上头挂了一张会计班的招牌,在一簇簇姹紫嫣红的霓虹中暗淡不堪。 他们走出了老楼。倪曼珍穿一身灰白色裙子,在旁的会打扮的女孩映衬下,过分朴素了。她抬头往对街大楼的天台看了一眼,好似不经意的。挥别夜校同学,走入热闹的夜市。 老板,来一份细蓉。 倪曼珍拉开布袋,从钱包里拿出两枚硬币,递给推车摊位后面的老板。 老板做了两碗给别人,然后才轮到她。 倪曼珍端着这碗面,边吃边走。前面的麻雀馆外分散站着几人,不宽的马路对面也有人,他们要么獐眉鼠目,要么凶神恶煞,一看就是混社团帮派的街头烂仔。 就要走拢那间麻雀馆,一个男人快步从里走了出来。后头还追来一个女人,火急火燎,开口又娇滴滴扮委屈:颜希、颜希,等等我呀。 男人甩开她欲攀上来的手,就要上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穿花衫的马仔已经替他打开了后座车门。 根本没有谁在意走过来的女人。 可就是这个女人,撞上了段颜希。 太子爷! 太子爷你有没有事? 马仔们惊慌失措地围上来。 纸碗装的面撒了一地,半敞开领口的衬衫灌了汤汁和面条,他一身的脂粉香气成了油盐酱醋。 段颜希抬眸,阴鸷目光要将女人凌迟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倪曼珍手帕也来不及找,拿手、拿布袋覆上起,擦拭男人前襟的污渍。 几秒的功夫,两个马仔便将她架住。她觉得他们有够夸张。 几位大哥,有话好好讲,我不是故意的 你撞到我了。太子爷开了金口。字字入耳,声音低而清朗,犹玉击沉香木。 倪曼珍瞧了他一眼,忙又低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我把你衣服弄脏了,是我有错,我拿去洗干净 段颜希哼笑,难道要我再穿? 我赔给你。倪曼珍盯着他那双锃亮的皮鞋。 修长手指在眼前掠过,他抬起她下巴,眼里的无措教他一览无余。 怕我?他笑,单边耳钉在大酒楼红色灯牌下微闪,颇邪妄。 倪曼珍摇头。 太子爷,段生那边催得紧。车旁的马仔保持护门的姿势,谨慎而从容地提醒。 段颜希往那边啐了一口,大手摸了把倪曼珍脸蛋,又推开她,勾身上了车。 车开走了,马仔们也都散了。四周仍热闹嘈杂,倪曼珍感觉到了背上的冷汗。 衰女,没死是你运气好,还不快滚啊! 受了气的女人丢来骂声,倪曼珍如梦初醒,低头往前走。 倪曼珍一周来夜校上两三次课,有两三次经过这条街,今天是头一回碰到段颜希。 段颜希不是什么大明星,但三教九流、旁门左道多少都知道社团组织力兴。 力兴的当家话事人是段颜希的老子,人称虎骨的段生。作为后进,段生堪与九龙阿公平起平坐,令一帮古惑仔敬畏。 段家两个儿子,老大狠,老幺邪。共同帮段生做事,倒和和睦睦,都说段生教子有方。 把地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仿佛比寻常人家考出个医生、律师风光不知几多。 穿过两条热热闹闹的街巷,走到一片黑灯瞎火的地方,倪曼珍感叹,鬼地方,路灯又坏了。 从布包里摸出手电筒,她上楼,低跟鞋踩在花绿地板上咔嗒咔嗒。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电筒找到门外鞋架上,一贯挂在鞋架上的雨伞系扣掉了,伞页松散着。 倪曼珍进屋,反锁上门。开灯不见亮,原来是这一片停电了。 黯淡烛光能将整间屋子照亮。芭姐躺在上下铺的下铺,听见声音便醒了,她说点着蜡烛不敢睡太死,一直在等她回来。 倪曼珍说今天下课晚了些。 真是下课晚了?芭姐打趣她。 我还能去哪。倪曼珍把包挂在衣帽架上,取下毛巾,从窗边的桌子底下拿出铜盆和牙刷,去公共水房洗漱。 电筒拿上! 哦,你快睡吧。倪曼珍回头朝芭姐笑笑,出了门。 两人在太子道的快餐店打工,芭姐是领班,之前的打工妹不做了之后,她就介绍了倪曼珍来这里一道合租。地方偏僻,什么人都有,倪曼珍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被隔壁的咸湿佬揩了油,芭姐拿一把扫帚替她赶跑了人,后来倒是没再遇到。 芭姐说,住这里最要留心的不是这些阿公阿伯,而是那些穿花衬衫戴链子的古惑仔,又穷又凶,才不怕你喊报警。 倪曼珍说,真的吗,他们连差人也不怕? 芭姐说,是啊,力兴社的。你不知道力兴,知不知道HEI社会,他们就是HEI社会里的HEI社会,差佬都敢杀。 倪曼珍说,马仔也一样? 芭姐说,反正你看到他们别吱声,躲得远远的。 手电筒杵在长条的水槽上,照着天花板。倪曼珍把牙刷丢进搪瓷杯,拧开水龙头洗脸,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倪曼珍脸也来不及擦,迅速把东西收到盆里,拿起手电筒往水房外的回廊走去。 两个古惑仔将她挡在门口。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打照面,但之前倪曼珍身旁都有芭姐。芭姐是老住客了,和楼房管理员很熟悉,古惑仔不太愿意招惹。 这么晚,靓妹一个人来水房? 他们抢走她的手电筒晃来晃去。光线在她脸上交错。 倪曼珍以为今天这么安静,这帮古惑仔都有事出去了,便磨蹭了两分钟擦洗脖颈,哪知磨蹭了两分钟,就撞上了他们。 借过倪曼珍端着铜盆,低头想从其二人间走过。 古惑仔嬉皮笑脸不让她走。其中一人上手捏她手腕,她一个趔趄凑近,闻到他们刚吃过打边炉,身上混合烟和汗臭味。 蓦地,手电筒从古惑仔手中抛出去,顺着楼梯滚落。黑暗中发出碰撞声,痛苦的呻吟,没多久又戛然而止。 曼珍,曼珍!看看几点了,要迟到了! 倪曼珍被吵醒,睁眼看见芭姐的脸,吓一跳。 芭姐反而也吓一跳,赶忙去照镜子,我怎么了,有那么吓人? 倪曼珍起身,背朝芭姐换衣服。芭姐正好转过来,看见她背上的烫伤疤痕。 听说小时候出了事,父母都死了,就她一个人活下来。想到这里,芭姐心软,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叫死妹仔搞快点。 我可是领班,三年来的出勤记录要是毁了,你就、你就 好啦。穿好衣裳,连耳环也戴好的倪曼珍推着芭姐的臂膀出了门。 楼道挤满了人,拉了封锁线。芭姐起得早,已经打听清楚了,她叫倪曼珍别看,拉着她赶上小巴,挤在满酸臭的人堆里,才开始说,住楼上的两个古惑仔死了,可能是力兴社做的。 倪曼珍奇怪,他们不就是力兴的? 昨晚力兴社油麻地的好几个场子都出了事,而那两个仔还悠悠闲闲去吃打边炉,一看就是二五仔嘛。 是嘛,有这么傻? 傻不傻不知道咯,反正人死了,让人怪害怕的。芭姐看了看倪曼珍,不过你以后不用怕了,不会有人再骚扰你。 没有他们,也有别人。倪曼珍垂眸。 倪曼珍原来在卡拉OK伴唱,经理很苛刻,稍微一迟到就会被克扣工钱,不过她辞职的主要原因是庙街那边毛手毛脚的客人太多。 之后倪曼珍就来快餐店工作了,三班制,其余时间出去做兼职,派传单、送餐,有时也帮人打字。 芭姐说,做这些没前途,做服务生混不下去了做小姐的大把都是,你年纪轻轻的,去读个会计班,以后进写字楼工作。 倪曼珍攒了点钱,报了会计班。 早晚要经过的太子道,一周又要多走一两回。 给别人顶班,但没有人和自己换班,在柜台前忙了一整天,深夜,倪曼珍终于下班了。芭姐说约了人打麻雀牌,让倪曼珍也去,倪曼珍说不去了,回家睡觉。 倪曼珍换了衣裳,出店门看见对街红色电话亭有个中年男人。 她敛眸,沿人行道走一直往前走。 中年男人挂了电话,在对面跟着。 穿过两个路口,快要到倪曼珍上会计班的地方了,沿街细蓉摊的老板招呼她,阿珍,来吃面? 倪曼珍笑了下,走到摊位前,就来两碗。 两碗?那听过的嗓音自斜后方响起,倪曼珍倏地转身看去。 段颜希五官端正漂亮,一双眼却是邪佞得很,他睇着倪曼珍,又说:请我吃啊? 倪曼珍环顾左右,已不见那中年男人的身影。她咬唇,你是昨晚?对不住啊,我不是有心的,你要吃面?我帮你付 吞吞吐吐的话语被段颜希打断。 你以为我找你算账啊,我来吃面的。你一个人能吃两碗? 倪曼珍一愣,我帮朋友带的,朋友在前面麻雀馆打牌。 段颜希微微偏头,哪家? 啊? 啊是哪家? 我们好像不认识吧。倪曼珍愈说愈小声。 段颜希倾身,把手肘搭在流动餐桌的后视镜上,好似半环住她似的。大拇指指腹摩挲嘴唇,他笑,现在就认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