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另一少妇也凑过来,盯着她许久,热呵道,“哎呦,喝茶都这么斯文,怎生得这般好看!小娘子可有喜欢的少郎君?若没有,我一表弟才中了进士,等他提包袱回家,我引你们见见呀。” 赵令悦茶没喝完,闻此反而喉头一阻,这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少妇便搡了这少妇一把,嗔笑:“年轻娘子脸皮薄,你大喇喇地提这个作甚?” 说罢拿过赵令悦的茶碗跺在地上。 “我带你去瞧瞧引水种出来的粮食有多饱!走!” 也不及赵令悦答应或拒绝,便抓了她的手脚下生风,提她一同朝花海深处奔了起来。 “......嗳?” 这少妇脚程又奇快,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便被拽得踉踉跄跄。 那干净的革靴深一脚,浅一脚的瞬间沾满了湿泥。 在她手下难拨的枝叶,被前方人大力轻松地挥去两旁,飞快地往后退,剥落的油菜花,落了她满头满身。 她眼光一落,落在那只僭越性牵住她的手,又盯了几眼这人着粗布,坚实紧瘦的背脊。 渐渐的,那些抑郁与烦躁也一并在湿溅的泥土与簌簌的落花中散去。 待她将赵令悦拉过花海,站在稻田上时,总算放开了她。 赵令悦弯下腰来喘气儿,忽然就笑出了声。 少妇肤色稍重,也噗呲笑出了声。 两人对笑一阵,笑声都散在一望无尽的稻田内。 “你跟着我,我给你介绍——” 少妇一说她是温助教,那些老妇,老翁,汉子少妇便全放下手中镰刀锄头,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你是温助教啊,快,这果子拿着。” “吃午饭了吗?我那还有几张烙饼,给你和周先生垫垫肚儿。” 赵令悦被这股陌生的激烈的热情,弄得十分惶恐,不住被逼得往后退。 直到那些人俯身将割的一把稻子给她瞧。 “姑娘接着!” 她愣了愣,缓缓伸出手。 那少妇道,“温助教摸摸看,你看着这谷粒大不大,结不结实。” 沉甸甸的稻谷捧在手上,她第一次有了“粮食”的概念。 忽而,鼻子一酸。 点点头。 那些人便爽朗呵笑。 一汉子叉腰,“不得了,鲸州十几年没有长出过这么好的稻子了!助教与先生都是我们的衣食恩人,我们还给先生与助教编了首歌呢。小鱼,你嗓子亮,快唱给助教听听。” 那唤小鱼的脸圆黑,十六七岁。 她记得高韬韬当团练使之后也是风吹日晒,但从未这样黑过。小鱼见她身上都是花,闻着花香,黑红了脸高歌,不敢看赵令悦,他便俯下身去打稻子。 赵令悦鼻腔中的酸坠越重。 她将稻子归还,向那拉她过来的少妇推辞要走。 说罢也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往田岸上走去。 少妇吆喝着追上来,歌声也未曾停。 她在赵令悦上岸时助推了她一把,自己站在稻田中,还仰头问,“温助教,你跟衙门关系好,我想打听一下,是不是新来的军队又要跟梁人打仗了?” 赵令悦扭身,微微蹲着,迁就她的视线,“......如果要打,你们怕吗?” “怕什么?”少妇嘴一歪,“温助教不知道我们鲸州人从前过的什么日子,那梁人见我们有一点好东西就要喊着金人一起来抢,房子树木全都烧光,要我说就得硬气点,把腰杆子挺起来! 前个老皇帝吧,好像什么也不管,招人恨啊。 民以食为天,一亩三分地的,每年都遭人抢劫,又是发洪水又是痨病,次次死好多人,这新朝廷,总算不是睁眼瞎,看得见鲸州了! 只要这新衙门不再跟以前一样,不管我们,它为了我们跟梁人打,那就是要多少粮食,我们都很情愿给的! 温助教有机会,能不能帮我们村民,将这话传给那些衙门里的老爷......温助教,你怎得哭了?” 赵令悦这才反应过来,胡乱抹掉脸上湿哒哒的痕迹。 “阿嫂,我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吗?” “哎呀你尽管问嘛。” 她顿了良久,才抱着膝说,“以前,以前那个当了瞎子的王公贵族,她现在悔过了,也愿意赎罪,你还会恨她吗?” 少妇憨厚笑。 “温助教说话文绉绉的,阿嫂没听懂呢。” 临走前,村民装了两布袋稻米与土豆、枣子给他们。 不论周匕与她如何推拒,也抵挡不住他们往车内塞放物什的手。 牛车缓缓拉动,那少妇忽然带着她家姑娘追上车。 “温助教!” 赵令悦探出头,“阿嫂?” “我家姑娘说去家给你拿饴糖,你怎得就走了!快,将东西送给姐姐。” 那姑娘举起帕子包的糖,跑得很辛苦,她忙探出半个腰身伸长了手,接过那包尚存温度的饴糖,尽量摆出一个最温柔的笑,“谢谢你。” 二人停在泥路上,缓缓朝她挥手。 人影远去。 周匕见对面的她迟迟不肯吃糖,只是摊开来呆呆地看,便问,“饴糖热了便容易沾住,怎么不趁新鲜吃?” 她摇摇头,眼角微红,将饴糖郑重包裹回去:“我似乎,并配不上这味甘甜。” 周匕便道,“二姑娘是觉得自己不知人间疾苦?可二姑娘亲手挖土开地,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现在的你,已经什么都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