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车内的熏香燃着,赵令悦正视她,“秋明,你为什么到了郎将这里做事?” 秋明呆了呆,敛眉,“郎将于小女有恩。” “怎么个有恩法?” “......家中起火,我父母皆烧死了,家贫无棺椁入土,小女只能自卖以筹钱,邵郎将给了小女很多钱,让邵家兵帮我父母入土,却没跟我要什么,我跟了郎将一路,他最后问我能不能来服侍姑娘,我便来了。” “这怎么算有恩呢?”赵令悦浅笑,本性不改地道,“他帮你,你帮他,这是交易。你若是想走,常州我放你下车,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也不欠他的。” 秋明愣住,过来跪着恳求,“姑娘别赶我走!邵将军未曾主动要求,是小女自愿的。小女已经没有家了,只愿跟着姑娘郎将,日后可以有个庇荫!”说着因为太紧张,竟然眼睛都红了。 赵令悦无心惹她哭,搀扶她起身,“你哭什么......不走就不走。我无非.......” 她哽住。 她无非是因为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虽然有个说是自己定亲的丈夫安排好一切,但她凭直觉仍不肯信任这个男人。 以己度人,就觉得这样半道过来的秋和,大概也更想要自由吧。 结果不是。 “无非”二字之后又是没了下文,她放开了秋和的胳膊,不知为何,心里的那种莫名的沮丧和失落感,在此时的山路间堆积得更甚。 “吓着你了,你回去坐着吧。” 人人都说认识她,她却人人不相识,邵梵说她是军中老将之独女,父亲已去,由他代为照顾,择日成亲。她看着邵梵那张脸,虽然觉得熟悉,但为什么潜意识里排斥他呢? 未婚夫妻不该是如此。 可她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世界于她成了个可怕的够不到底的阴谋,谁都可以欺骗她。从在那间平淡的院子中醒来,她不再开怀。 秋明偷偷看了眼她瞥外的侧脸,神情恬淡,不似有气,便放下心自己擦干眼泪,重新缩回角落。 安静过分的车马,只有轱辘压过融雪的闷响。 渐渐的,山回路转,一片雾气朦胧的雪山展现在赵令悦兴致不高的眼边。 赵令悦的心忽然就紧了一下。 她不受控地被这片连绵的雪山吸引,两手搁在木窗沿边,撑起半边身子去看,猛烈的冬风裹挟住她,将她大氅的绒毛和耳边的碎发猛地往右吹去,在空中剧烈抖动。 “这里发生过雪崩?” 感官被寒冷呼啸的风声刺激,一种溺水感和窒闷,顷刻间从她四肢百骸渗出来,脑中忽而控制不住地闪出这念头。 秋明未曾听清她的问题,“姑娘说什么?” 雪山的影子倒在她透亮的瞳孔中,随即而来的,是一些纷杂鬼魅的片段,不断在她脑海中飞快地闪现。 城破起火,嘈杂人声。 飞流奔腾的车马,追赶车马的士兵,被焚烧的京城,还有四散奔逃的宫人。 有个女子声音虽然虚弱,但在不断叫唤,似乎叫的是她....... 此时,她又置身在雪山底下那辆千疮百孔的马车,回到了那个连续不断的混沌噩梦当中。 梦境中的悬崖与眼前的雪峰重叠,雪崩下来的时刻,这次她终于看清了将她从深雪中扯出来,以身体覆她其上的男人,长得是何模样。 刀刻般的挺拔眉目,眼仁在雪堆中漆黑...... “姑娘?” 电光火石从她脑中劈开,赵令悦呆在那里许久,再回答不了身后秋明的话。 她望着自己的手,耳边剧烈翁鸣,猛然醒悟过来,梦中坚硬粗糙划伤她手掌心的东西,并非山石,而是武将袖口所扎的牛皮腕带。 她的手在轻轻发抖。 “姑娘?!” 秋明怕她再染病,有些担心。 她微微起身,盯着赵令悦有些抖的背影说:“姑娘,难道不冷吗?” 被问话的人肩头还在微微耸动,秋明大着胆子绕过去,蹲坐在她身边,探寻道,“姑娘怎么在抖,是哪儿不舒服?” 待她看清赵令悦的脸,登时吓了一跳。 ——她已经泪流满面。 第9章 玉药洳茶(二):下毒 劫法场一案过去,该死的人也还是死了。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 二月初,王献位居参知政事兼任户部尚书一职,与同党派的宰相梅雪尘,开始着手主持全国的清政变法,遭到台谏上述反对,认为操之过急。 这日,二人与御史台几位重臣,同被赵晟召见,就变法和屡屡被王献与邵梵提起的雄殇岭被屠旧案,跟众位官员商量具体该如何做。 变法需要能实施,旧案翻案,也需要着力调查的证据,赵晟虽然力挺王献,也早知当年王家被冤的真相,但如今当了皇帝,做什么那也一个人说了算的,底下还有三省。 新朝廷如今少见旧人,约分三派,宇文平敬为势的王邵一派,郑慎父子为首的郑党一派,还有英王未承恩前,在封地招揽的各地寒门士族,高门大户,这些政客皆为心有抱负,口有清政之人,这一派自然属皇党了。 三党鼎力,互相制衡。 郑党御史大夫出来发话。 “陛下,变法一事牵连甚广,就单说这纳税,分河、桥、道、港、洲。前朝以洲纳税,设立中央派遣的中监使,调度上是转运使,但监管混乱,笔录失准,参知大人既然想要在税中查漏补缺,没个一年半载的,连基本都不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