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久病成医

    常言道，久病成医。

    这还只是以常人视角，言及染恙之事。

    就像渔童、渔夫这样的寻常人家，身患异骨症久了，自然而然也知如何能使自己减少疼痛，甚至还造了器械，以使身患异骨症之人，同样能正常饮食、安睡。

    之于源府，无论住处居所、帮佣下人，各种条件都优于渔夫家中许多，更别提源协自身还是一名医官。

    虽然年轻，但他已然在內医局，乃至太医署中有些作为。

    在身上长出骨包最初一日，源协便知道自己已经患上事先就在心中铺垫好的怪症。

    之后利用还能稍作动弹的闲暇，与阿姊一同研究过几日缓解与治疗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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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随着他病情的加重，源协逐渐力不能支，甚至不能再维持坐姿与站姿，便仅余源阳一人。

    身为家姊的源阳虽熟读医书、药书，通晓疗法，熟知药理，但都仅限于亲眼所见或是记载于册的大小疾病。

    没有爱好且又精于探索异病的源协在旁，源阳对于异骨症的认知，是停留在如何止痛与使胞弟在夜晚可顺利安睡。

    当然，结果证明这两项都未能达成，从源协每日不断发出的哀叫声中，即可明白结果。

    不过她未曾放弃，每日还是在调整药量，还备下了可以敷于源协身上异骨处伤口的外用药粉——听来容易，每一撮药粉都是她日夜不分，但凡有一丝空闲，在这临近盛夏之时，守于火旁，将药草仔细烘干研磨。

    若直接将药草碾碎敷于创口，则裸露的皮**隙就会被药草嵌入其中，清理时便不易去除。

    药粉则好得多，被炭火熏烤，磨细，只要用烧滚冷却后的清水稍加冲洗即可。

    源协初时还存些力气，能“配合”着动一动。

    至之后便丝毫不能活动，由着众人“摆布”。

    而所幸在身体察觉不到明显疼痛时，脑中还是清醒的，于是在每日未曾疼至难忍时，他都会上下仔细查看着自己左右双手与双臂上的数节异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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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骨突破皮肉处，和惠和坊与洛水上的浮尸毫无差别，手指末端同样。

    但如此近距离——几乎是贴着眼去看，而且未被水泡浮囊，他方能将异骨突出处看得清楚。

    突出处与内部骨头相接，相接处乃一圈骨节，若平日食过庭鸟，则这骨节就像是鸟爪骨节相接处一样。

    他手指指端长有异骨，无法碰触到手臂上的骨节，只能尽可能地凑近面前。

    直到异骨突破皮肉处的血痂与皲裂都能清晰辨明，他才停下，这异骨说来怪异，刺穿了皮肉，伤口本理应多有残碎血肉与复原时的清液。

    甚至还应该有残留下的刺鼻血污气，可几经源协确认，何止未有气味，异骨前端更是光洁异常。

    早先在惠和坊中与阿姊就察觉了，怪症生出的异骨呈都中空状，与鱼骨极似。

    现于自己身周出现的，也无不同之处，前端像是尖刺一样，更似鱼骨。

    才生出时，便是这尖端先行冒出皮肉，让自己一时间痛不欲生，更是在未留神时还将自己划伤。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鱼骨自然是脆弱、极易掰断之物，且要着手去弄断，也不过两根手指，一处用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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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对于手指尖都是异状骨态的源协，想要将异骨掰折，却完全不可能。

    于是只能再寻他法——源协自知眼下状况，与手脚残废毫无差别，唯有靠撞击或磕碰才能使异骨产生形变甚至断裂、掉落。

    若是撞击不当，导致的结果将非常明显——惠和坊的那十几具浮尸中，岂非有有意因异骨撞向别处，倒插入体内而丧命之人。

    源协此时控制不了力度轻重，万一错使了力，岂非怕是要在异骨症取走自己性命前，自戕于卧榻之上。

    他在未解之此一项困扰几日，终在一并不那么疼痛的日子，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这一日前一晚，他的骨痛异常严重，几乎已至整夜要将他痛到昏死过去的程度。

    后半夜陷入昏睡，便开始如往日一般噩梦连连，初一个就与异骨浮尸相关，他梦见自己失足坠入洛水，在呛水之际，远处有大片黑影靠近。

    最初只以为那黑影是水上的吟天殿，但几近辨认，原来是鱼成群飞快而至，以察觉却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打他身边经过。

    源协正诧异，听闻渔夫、渔童言过洛水于东都的这段，早已无鱼，身侧这些数量岂止于百千的鱼群，又是因何而生？

    他花去相当一段时间才在鱼群中徒手捉下一条，此时此刻才见到自己的手和身周都不再有异骨，自己亦似一条鱼，手臂光滑，似还有薄薄一层鱼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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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水中，呼吸竟也完全不受洛水阻碍，自由自在地正如一条遨游在宽广河道中的大鱼。

    在卧榻俯卧多日，他异常享受当下身处水中的一刻。

    但捉在手中不停摆动的鱼，让他停下心中这阵发散。

    使源协停下想法的主要是来自手臂中的清晰痛感，那种被缓缓贯穿，且伤处不断扩大的感觉，无比真实。

    源协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鱼，便欲用力忍痛将它放走，但骨刺就像是钉子一样钩在他的掌中。

    无论怎么甩开，那鱼如何都像是粘在手中，源协万分勉强地睁开眼，与那鱼四目相对。

    鱼的样子让他完全忘了手中，以及因鱼左右摆动而受伤的手臂，源协克服内心的恐惧，仔细端详着鱼的面孔——那鱼脸上长着一张人脸无误。

    且，此人正是与他已经算是相熟的渔夫。

    见到渔夫同样因苦痛而拧起的五官，鱼身不停挣扎，源协将掌心的握力微微松开，但仍努力控住随着鱼摆动而双臂和身体，他咬牙缓缓撤开一只手，面孔如渔夫的那条鱼像是看明白了现状，便放慢自己的摆动幅度，配合源协。

    不一会儿，困境解除，但源协与渔夫状的鱼谁也未离开，而停留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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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渔夫面孔的鱼不止是面孔相似，连从鱼身上突起的怪样骨态也与多数异骨者相同。

    在水中无法言语，源协手指点了点对方身上的异骨，渔夫模样的鱼瞪大无助的眼睛，看向一旁快速游开的同类。

    这一刻一切像是停止了，鱼群悬停片刻，开始缓游。

    源协看清了，这莫名其妙飞似地游动的鱼，都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闪避之物就藏于水中另一端。

    这些人——鱼，都带着满脸惊恐与四散断裂的异骨之躯，不作反抗，不作停留。

    渔夫面孔的鱼转身回头，深入鱼群，很快带回一条面容如同渔童一样，但身体一侧的异骨已然不见，游姿向一旁倾斜。

    渔童面孔的鱼脸色开朗得多，朝源协欢快地甩动鱼尾。

    源协在水中“走”向他，困惑得用手指了指渔童失去的半边异骨，未曾想渔童突然赫然一笑，张大嘴巴，开始在水中剧烈晃动。

    制造出的往返水流，阻力很大，就在他一直晃动带动水流至最大阻力，之后猛地停止。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靠近鱼尾处的一根异骨随着往返水流应力而断，中空的鱼骨很快随水流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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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源协倍感稀奇，想要弄明白这是因何而发生，然而忽然感觉身边水流加大，像是涌起了潮水。

    水流像一双双手逆着拉拽着源协，浑身生疼。

    随鱼身抖落下尖刺般的异骨，迎着源协的身体而来，一个躲闪不及，十数根异骨直冲入视野。

    还没来得及反应，异骨已经完全插入身体中，那疼痛与洛水的冰冷灌入。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俯卧在榻上，手臂和背部、腰部伸出的异骨处都发出钻心般的痛苦。

    刚要高声叫出来，却回想起梦中渔童的举动，他试着与水中的人面鱼一样以胸腹为支撑，头与腿不断上下摆动。

    身体本身的骨头，与异骨相接处随着摇摆开始松动。

    周身不止剩下异骨的刺痛感，还有骨节处的暖意，忽略疼痛感的源协，开始同人面鱼一样加速动了起来。

    骨节连接处不停晃动，有摇摇欲坠之感。

    塌上的木板发出巨大响动，源协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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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地听见胸腔一声闷响——并非身外的骨头断裂，而是因动作太大，胸骨似被撞断一二。

    喉头一腥，鲜血的锈味从喉头涌过，源协眼前一黑，似见到了梦中幽黑的深水。

    之后的事他因昏死，而记不清了，微微睁开眼，便看到屋内围满了人，还有几名熟悉的仆役正在清理被血弄脏的卧榻。

    看清阿姊源阳时，喉头的甜腥味仍在口中回荡。

    这时，源协已被绢布拧成的绳悬于半空，出去胸口处的断骨疼，他分明感觉到其中一只手臂上，有几股力在向下拉扯，用尽全力抬眼看去，小臂上的异骨显然因晃动而开始脱离自己身体的骨头。

    只要稍加一番力，几根异骨定会骤然而断。

    但源阳的注意力全在胸腹上，方才又担心一阵，眼中全是模糊，更难以看清。

    源协突然想起渔童面孔的鱼张开嘴时，那好似锯齿的大口。

    便用尽全力，对阿姊喊出了最后几个字。伊岛甫的初唐异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