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手术

    林深下了晚自习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半，市教育局上月提出要给学生减负，于是一中校领导商议后将高二高三每周五的晚自习减去了两节。

    林深的办公桌靠窗，他边收拾东西，边朝楼下灯火通明的篮球场看去，男孩子们不怕冷似的在球场上奔跑叫嚷，隔着紧闭的玻璃窗，林深都能感受到那种青春鲜活。临近期末了，各科小考不断，这种解压方式还蛮好的。

    在十七来学校前自己还能回宿舍看会儿书，林深心里盘算着朝宿舍楼走，途经球场，他驻足吹了会儿冷风，想着该向学校建议将体育馆延长开放时间，学生们这样很容易就会感冒。

    球场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像是有人摔倒了，林深揉了下被冻红的鼻尖，还没等他迈步朝那边走，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朝一处跑去。有些不对劲。林深攥紧背包带加快了脚步，随后奔跑起来。

    越靠近人群，无措惊慌的一些话语就听得越清晰。

    “让一下让一下。”林深喘着气拨开面前一层层的蓝白色校服。

    “林老师！”

    “深哥！”

    这群学生竟然都是高二的，他们迅速给小林老师让开了通道，让出了被半抱在一个男生怀里，捂着肚子脸色痛苦的另一位男生。

    “周衍？！”林深睁大眼睛蹲下身，焦急地去碰触男生发着抖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啊突然就这样了……”

    “深哥，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办啊……”

    “打120。”林深从没经历过这些，只觉得周衍这种状况很严重。

    “哦、哦对、120！”有男生急忙掏出手机，电话接通的时候却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深一把拿过手机，“喂？您好，市一中有个学生……”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发抖，但林深知道自己不能慌，他现在是这群孩子们的主心骨。

    他极力稳住声线，冷静地按照电话里的叮嘱指挥着周围的学生，“大家围起来，给他挡一挡风。”半昏迷的男生只穿着单薄的秋季校服，林深迅速将自己的棉衣脱下，盖到他的身上。

    冷。即使被围在中心有学生们挡着风，林深在衣服离身的瞬间感觉自己的热量迅速流失，但他现下顾不上这些。

    市中心医院离一中并不远，急救车呼啸着将周衍推上车，林深催促着学生们赶快回家，自己作为唯一的成年人跟去了医院。

    手指冻得发僵，林深艰难地翻找出周衍家长的联系方式。

    “嘟——”林深抓着自己的棉衣背包紧跟着医生护士穿梭在忙碌的急诊大楼内，耳边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他望着眼前已陷入昏迷的苍白面庞，焦急得直跺脚。

    不间断地工作了一路，林深那只老旧的手机在低温环境下电量迅速告急，充电器也没在身边，他只得将网都断掉，将手机暂时装进口袋。

    “急性阑尾炎，需要尽快手术。”

    林深按着护士的指示去交手术和住院的钱，幸好刚发了工资，钱还没给弟弟妹妹们转，同期的青年教师群里有几位同事相继转了他几笔钱，他才终于凑齐了费用，匆忙跑去窗口挂号缴费。

    医生强调手术一定要家属签字，可林深就是联系不到人。教师群、班级群里也都找不到周衍家长的联系方式，几个关系好的孩子只知道周衍的父母都在国外，但似乎有个叔叔，却不知其姓名电话。

    平时活蹦乱跳的学生无生气地闭眼躺着，林深坐在病床边，身上的卫衣已经湿透了。医生护士那似乎见惯了生死公事公办的语气态度一直在他耳边打转——

    “不行，必须有家属签字。”

    “我们也不好担责任。”

    “交钱了也不行。”

    “手术室排满了，得排队。”

    ……

    林深太无力了，眼眶鼻子发酸。

    －

    “老大，林深不见了，宿舍教室办公室都没人，电话也一直打不通！”十七躲着保安，在空荡荡的学校里转了好几圈。

    “你先回来。”周仲予挂掉电话，盯着马路对面暗沉沉的校园冷声道，“查监控。”

    小五动作利落地打开电脑，黑进校园网。

    十七很快回到车里，带着一身寒气伸手去吹暖风，手机搁在腿上还在给林深拨电话。

    屏幕突然变成开始通话计时的数字，十七愣了一下，一把抓起手机，“喂？！林深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你……”

    手机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夺走了。

    “在哪里。”男人语气极冷，可林深哪里还能听得出来。

    “……先生！我、我在医院，”林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握住手机，一股脑地吐字，“我有个学生急性阑尾炎，要、要手术，但我……但我一直联系不到他的家长呜……我凑齐了手术费可、可是医生说没有家属签字就是不行，就是不行……怎么办啊我害怕……求你救救他先生……”林深颤抖着，嗓子里涌动着极浓重的哭腔。

    “林深。林深。”周仲予和缓了神情，安抚一般喊着男孩的名字，待那头急促的抽噎声有所缓和，才继续询问：“学生叫什么。我来处理。”

    不知道为什么，周仲予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几个月前见到这孩子的第一天，在安全送走自己学生后独自面对一切崩溃般无助的样子。

    已经这么久了。

    “叫周衍！不周山的周，繁衍的衍！”男人现在就是他的全部希望，林深吸了下鼻子，嘴巴牢牢贴着话筒乞求，“先生，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声音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尤为清晰洪亮，车内静了一瞬。

    “……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周仲予直起身，抬手指了下电脑，小五立刻心领神会调出市中心医院外科医师名单。

    林深有些发抖地听话，应着声，直到耳朵里响了好几声忙音，他才收起手机抬手擦了下脸，朝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