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公爵与精灵

    1.

    我第一次看到休时，就被他深深吸引。

    他银白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脚踝，背后残缺的透明羽翼随着撞击铁笼的动作一扑一扑。

    他的脖子被铐上沉重的锁链，琥珀色的瞳孔盛满怒火。那熊熊燃烧的火散发着令人心动的灼意，仿佛能将一切的化成灰烬。

    他拥有我最渴求的蓬勃而鲜活的生命力。

    我摆手让推我轮椅移动的仆人停下，说道：“就他吧。”

    陪同的商贩赔着笑脸：“这只是最低级未经驯服的妖物而已，再往前，那里绝对会有更漂亮更强壮的……”

    “不需要。”我强硬打断他的话，贪婪地注视着笼里，“我只要他，请送到我的庄园吧。”

    “当然，公爵。”商贩诚惶诚恐道。

    休就这样来到我的身边，他尖尖的右耳下方被用巫术刻上我的全名，以示此是我的产物。

    我命人取下他身上的锁链，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被迫赌咒此世绝对不能背叛我伤害我，如将违背则万劫不复。

    2.

    其实我觉得着这些誓言着实可笑。我孱弱得像只摇摇欲坠的枯蝶，风一吹就能使我重病卧床不起，所以风就有罪吗。

    为了不误伤，我在他的咒后又加上了一句行为意愿由我来判断。

    休听到轻蔑地笑了，他应该是觉得这只是更有利于我威胁他的把戏而已。

    仆人恼怒地想要训斥他，被我拦下来。他这些与旁人不同的态度也让我感到异样的稀奇。

    在我至今短暂而脆弱的生命中，我从未遇到过如此炽热如烈焰的人。

    我看他狼吞虎咽地进食，看他灵巧地穿梭在林间摘取果实、捕猎，看他奔跑，看他尝试飞翔，看他愤怒，看他沮丧。

    他的一切都如瘾品般对我产生致命的蛊惑。

    休在我这得到极大的权限，我喜欢看他带着枷锁的自由。

    3.

    一天早晨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失去了控制四肢的能力，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我以前也时常突然晕倒在地。

    腿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疼痛从神经末梢传输到脑部，我发不出声音呼喊仆人，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的呼吸起先急促，而后它逐渐变得微弱，衰竭。

    死神的镰刀悬在我的头顶，我平静地感受着它。我们算是多年老朋友了，这还引起不了我的恐慌。

    然后休进来了，他来催促我起床——昨天我答应带他去深林寻找他被人类捕获时丢在那里的弓箭。

    “怀亚特。”他满不在乎地直呼我的名字，这也是我给予他的特权。

    他看到床上脸色苍白的我，下意识地先往后退了一步，之后才靠近我。

    他歪着头，看起来像在踌躇。我的视线这时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晕黑，我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放在我的脖颈。这让我有点惊讶，我以为他的体温也会和他一样炽热。

    休在吟念什么，是协助死神的咒语吗？疾病使我时刻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他的确在帮我解脱。

    一阵轻风席卷我的身体，我被轻柔地抬起，眼前涌现柔和的光芒，身体无比轻盈畅快。

    这就是死亡吗？我愚蠢地想，紧接着因被重物砸到腹部痛呼出声。

    4.

    休晕倒在我身上，我被他砸得龇牙咧嘴，抬起胳膊想挪动他以减轻疼痛。

    在气喘吁吁将他搬到我旁边后，我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能活动了，我有力气了。

    我迷茫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它们现在可以自由展握，我甚至刚刚搬动与一个少年差不多重量的妖。

    不。我回过头，休已经睁开眼，露出他漂亮的琥珀色眸。

    “你是精灵。”我说，只有罕见的精灵才会拥有如此珍贵的治愈术。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救我？”我好奇地问。

    他抿了下唇，撇过头：“我只是怕贸然离开会被咒术判定为违约。”

    他在说谎，他的耳根都红了，我心情愉悦地看着他。

    “在我来的这段时间，你没有伤害我。”休见我没有应声，又别别扭扭补充道，“善良的人应该得到健康。”

    他的模样单纯天真地像只初生的鹿。

    我笑了，说：“谢谢你。你的身体还行吗，今天还要不要去寻弓？”

    “可以的。”他听到后一跃而起，恢复了活力，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把弓箭。

    5.

    我的身体病的太久了，即使痊愈也还是很虚弱。况且我并不想被人知晓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仍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轮椅上，看士兵在深林里进进出出。

    过了一会儿，休悄悄站在我身后。在早上那件事后，我们仿佛拥有了共同的秘密般，多了丝隐秘的亲密。

    他真的还是个孩子。

    休俯身在我耳边说：“我已经找到了，但它被松鼠藏到了树洞里，只有引来他们，我才能拿到。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能帮我吗？”

    面对他的示好，我当然欣然同意。

    虽然过程有点狼狈，但结局还是好的。休背着他的弓箭，努力扑闪他的翅膀使我们两个浮起来躲避松鼠气势汹汹地追杀。

    最后逃出来时，仆人简直要被我脸上枝叶划出的伤痕吓得尖叫，我却只想哈哈大笑。我都快忘了这种心脏剧烈跳动活着的感觉了。

    休温柔地抚摸他的弓，眼里充满眷念。

    “这是什么人送给你的吗？”我问。

    “是我的母亲赠予我的。”休回答，继续说道：“一只凶恶的妖打伤了我，抓走了她。我打听到，那个妖侍奉的是你们的王。”

    他垂下眸，尖尖的耳朵耸拉下来，我没有说话。

    一周后，我接待了前来拜访的王的小女儿。

    6.

    她的名叫莫安，是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堪堪成年便已拥有绝佳的口才和非凡的魅力。她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好像只轻轻地瞥你一眼，就能透知你脑里的想法。

    休被她的一番关于人与妖和平共处的言论迷的颠三倒四。不过这也难怪，他是精灵，天性就喜欢看起来无害迷人的玩意儿。

    莫安在试图说服我帮助她扳倒王。她提出的条件丰厚诱人，只需要一点点冒险，就足够我舒舒服服地度过一辈子。

    “王现已得了秘方青春永驻，”我摇头道，“他永远是王，而我不会失去对王的忠诚。”

    门缝传来细小的声响，仆人敲门后端着果盘进来，我看见休匆匆逃避的身影。

    莫安对我点头示退：“那打扰了。”

    我笑了笑。

    她离开了，休也随之不见。

    隔天我从商贩挑选了一只美丽顺从的狐妖，派仆人替我送给王。

    王回馈了我一个小金瓶，听说里面装的是珍贵的精灵心脏研磨而成的粉末，能治愈任何疾病。

    他得知了我接待他的逆女的消息。

    我对着阳光转动这个精致的小瓶，它看起来金光闪闪，死气沉沉。

    真神奇，生命竟然只能从死亡得到延伸。

    7.

    莫安表现得比我所预料的更令人惊叹，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聚集了所有能与王抗衡的人与权，与王开战。

    当我领命率军队守在宫殿前时，我又见到了休。

    他银白色的发更加闪耀，脸庞脱了稚气变得瘦削坚毅，他在离开我的时间得到了迅速的成长，像个真正的战士。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眶通红。

    我在士兵的身后朝他无奈地笑了笑。

    我的身体与思想，我的权力与命运，我的一切都从家族继承过来。我生来的职责便是守卫王，无论他温和还是残暴。

    这场斗争两败俱伤。

    我在后方指挥，休为敌军疗伤。

    直到传说中守卫在王身边那可怕的妖物出来。休目眦欲裂，紧紧攥着弓箭的手迸出青筋。

    他强劲的根本没有对手，所有人在他出场时就开始颤抖。

    除了莫安。

    我只听闻了一点流言蜚语，但她显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坦诚。

    算了，好歹她想要改变现在格局的意愿是真的。

    我手指的咒迹消失了，那条失去了自己全部兄弟姐妹的美丽狐妖应该大仇已报，我不动声色地朝莫安点了点头。

    8.

    局势瞬间反转。

    我被王的妖物射出的白色光芒射中，看到休不顾一切地朝我飞来。

    铁锈味呛满我的鼻腔，那光太冷冽，太耀眼，我瞬间失去了视觉。

    死神的镰刀重新搁置在我的头顶，我这次实实在在地碰触到了它。

    一只冰凉的手摸在我心脏的位置，嘶哑的嗓音吟念咒语。

    没用的。

    我拉开休的手，让他省点力气，他够累了。其实这伤一点也不疼，甚至还比不过曾经腿脚痉挛的痛。

    我只是担心让他看到这么残忍的一幕，我在他心中会不会不再是个善良的人了。

    我挣扎着，从怀里取出那个小瓶。我讨好地举在他面前，希望能借此赎回我一些罪过。

    可他还是在哭喊，在叫骂，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唇上。

    这让我感觉极度的恐慌，意识快要消散了，但我还得再做点什么。

    于是我用最后一口气告诉他我的发现：生命是会从死亡中得到衍生的，我并没有消亡。

    望你能带着我一同继续热烈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