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炎天初起
第五十四章 炎天初起 “清明时节雨纷纷”，空间之中这个时候倒并非那样缠绵的，虽然也有下雨，不过大雨下过两阵也就完了，不像冬季里那样淅沥不断，天空的颜色也暗沉沉的，此时雨过天青，天空蓝得晶莹，出海捕捞正是好时候，天气还不是很热，景物也怡人。 这一天沐雪元和紫鹃早早地出门，傍晚时候才回到木屋中，然后转入外间的房屋，将几只盛了海水的大木桶转移回空间内部，有两只桶里满是大个儿的螃蟹，正在里面挥动爪钳不住地爬，黛玉看了便笑道：“你们两人真的是贪心不足，去一次便捉了这么多回来，这个时节又不好往外面送的，我们三个人，哪里吃得完？” 此时正是那碧甲滩的螃蟹最为肥美的时候，每只都差不多有一斤重，就算是沐雪元，每一餐也只能吃两只，而渤海的青蟹要在七八月的时候才饱满肥大，所以此时明明是空间内青蟳最为鲜美的时节，却因为季节差而不好拿出去馈赠。 在这岛上住了这么几年，经过几次环岛游的勘察，三个人给一些明显有特点的地方取了名字，比如这盛产青蟳的地方，便叫做“碧甲滩”，木屋所在的地方因为盛产梅花参，便叫做梅花谷，岛屿本身当然也要有个名字，这个名字更加重要，黛玉紫鹃沐雪元头碰头凑在一起，十分郑重地斟酌了好久，这才终于拟定了一个“凤炎洲”，这地方还是挺热的。 紫鹃笑道：“很不必担心，从今天开始，一日三餐的吃螃蟹，吃不完的那些都装在网里，养在海中，随吃随捞。” 她们在不远处的海水之中支起一张大网，每一次从碧甲滩回来，便把许多螃蟹放养在那边，毕竟这么远的地方，去一次不容易，可不是要多捕捞一些回来？ 沐雪元也笑着说：“专门吃膏黄，可以多吃几只，余下的蟹肉剔出来，当做虾肉，和鸡肉蓉搅在一起，包成小饺子送去蒜市口那边，这样便吃得很快了。” 黛玉笑着说：“倒也是亏你们想得出来。” 第二天中午，三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吃午饭，每人面前摆的是一碗蟹膏炒蟹黄，里面加了姜蓉葱末，另外还有一碟蒸鱼，乃是一条鱼分了三段，那鱼是鲻鱼，鱼肉细嫩少刺也就罢了，最诱人的是满腹鱼籽，黛玉叹道：“每年的这种时候，就想要搬到碧甲滩去住。” 青蟳与鲻鱼都是在那边出产。 沐雪元笑道：“我也想呢，不如我们在那边弄一个别业，每年这个时候到那边去住上一个月半个月，就可以从容地捞来吃了。” 紫鹃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这边的鸡鸭猪羊怎么办？” 沐雪元道：“或者都赶过去？算是个转场吧，给它们也换换地方。” 黛玉抿着嘴笑：“你们两个只要到了一处，便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这样凑来凑去，这计划居然也便成型了。” 然后转而又叹道：“几年前的清明时节，正是蕉下客远去蒙古的时候，倘若她还在，我们一起吃蟹，可该有多好。” 沐雪元道：“年前不是有书信来，说是在那边一切都好，还学习了骑射？那地方天苍苍野茫茫，或许倒也是另一番天地。” 倘若探春在这里，看到家中如此乌烟瘴气，只怕又要惹气，她身为女子，纵然有见识，没有身份也是枉然。 如今蒜市口那边，是越来越热闹了，本来之前许多人都为了发配监禁的老少爷们儿担心，说起来当真是家门不幸，后来总算遇赦回来了，想着从此阖家团圆，也有个振兴的期盼，哪知自从那些人归来之后，不但没有什么进益，是非反而愈发多了，比如贾琏便时常与熙凤淘气，向熙凤要钱。 熙凤放印子钱的事，从前便瞒人不住，此时自然也是如此，况且这房屋又窄小，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平儿连借香菱折柳子的机会都不容易找了，所以当然便给贾琏知道，于是便逼着她要钱，熙凤自然是不肯，两个人便时常吵闹，如今没了荣国府大家公子的体面，贾琏愈发没了顾忌，吵得十分难听，还动手要打，熙凤当然不肯就这么给他掏了心窝子去，便一头撞到邢夫人那边，要邢夫人来管，邢夫人便推给贾赦，贾赦本来便也是个荒唐的，不说管儿子，反而也来和熙凤要钱，要她拿出钱来贴补家用。 王夫人乃是熙凤的姑母，这时候反而不好说话，只能解劝：“大家不要吵了，家不和，外人欺，看闹成了什么样子，给人家笑话。” 熙凤把脸一抹，冷笑一声：“一群束袍冠带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己立业，反而向女人要钱，平日里家国天下，满世界说嘴，此时弄作了个吃软饭，大瞪着两眼，全贪的女人裙带上衣食，原来你们这男子汉顶天立地，竟然全是靠挤榨的我们，我若是你们，羞也羞死了！” 平儿在一旁劝道：“奶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熙凤转头对她说道：“好在如今你没有卖身契在人家手里，否则早晚卖你换银子的日子也是有的，你看着情形不对，就赶紧遁了吧，投奔林姑娘或者是袭人她们都行。” 她这一番话不但贾琏，连贾赦都闹了个面红耳赤，熙凤就差说“去找鸳鸯”了，如今鸳鸯琥珀等人凑在一处，赁了一座小房居住，日常便是做针线度日，原本史老太君分给她们的财物并未怎样动用，就靠手工活计赚茶饭钱，虽然是粗茶淡饭，却也安然，而贾赦此时自然是无心再去做这一场春梦。 贾赦父子这样的搅闹，甚至都不避着人，有一次沐雪元去那边送东西，看到了个活体，当时沐雪元莫名就想到了张爱玲的爹，不肯拿出生活费，逼着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拿嫁妆作家里的开支，以为只要把她的钱耗光，就能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再不想什么求学、解放之类的事情。 熙凤当然是没有黄逸梵的境界，不过身边的男人要夺取女人的资源，这件事倒是没有变，熙凤能够这样有底气，除了她个性强口才好，也是因为她有赚钱的法子，小钱匣里还有积蓄，倘若这个没了，她在贾赦父子面前，便只能靠一股血性硬撑了，虽然悲壮，却更加不利。 枕边人虎视眈眈，熙凤也是很紧张的了，因此便和黛玉说，要将财物寄存在她那里，黛玉本来觉得有些不妥，不过沐雪元在旁边一口就应了下来：“我们给二奶奶开个条子，说存放了多少，二奶奶将那条子藏好，对人不要说是放在了我们那里，只说没钱便完了，如今只是防备不告而拿，别的倒是罢了。” 熙凤颇为感慨：“我自负一世聪明，不想弄到今天，至亲反目，倒是你们有这样的侠义之心。” 回到凤炎洲，黛玉蹙眉道：“我是很想帮凤姐姐，可是这事倘若给人知道，只怕琏二哥哥恼。” 沐雪元笑道：“纵然恼了又如何？当初贾蓉又是琢磨咱们的钱，又是琢磨咱们的人，二奶奶仗义执言，帮了好大的忙，如今她有事，怎么能够不管？要我说，那琏二爷将来不要把手伸到我们这里，就算是好的，他对二奶奶都是如此，什么人的钱会不想捞？” 要说熙凤并不是一个正直的人，有的时候很没底线，她对尤二姐十分残酷，为了笼络自己的心腹，不顾彩霞的意愿，强逼着成就与来旺那恶棍儿子的婚事，不过她对黛玉倒是坚守了原则，因此从己方这边，也应该投桃报李，况且熙凤那么精明的人，也不会让贾琏轻易发现这张证明文书。 两个月后，五月下旬的时候，这一天沐雪元带了一篓瓜果酱菜，去蒜市口探访王夫人，王夫人一看到她，便说：“快拿湿手巾来，给她擦擦这汗，快倒茶，这样热的天气，要凉茶水也不容易，不过总归是茶水，能补补这流出的汗。” 沐雪元道了谢，从玉钏手里接过毛巾擦了脸，又猛喝了几口茶水，然后说道：“姑娘想着太太奶奶们这样天气实在难过，我们也没有别的，只是送一点瓜果来罢了，这里还有一罐腌萝卜，一罐秃黄油，送粥捞面都好。” 李纨在一旁叹道：“往年也热，却不像今年这样热，刚刚五月二十六，便已经热到如此，这样灼热天气，还能吃得下什么？不过米粥汤面罢了，你拿来的这个小菜，倒是正好。” 沐雪元往左右一看：“宝二奶奶身子可好？” 宝钗最是个有礼的人，潮音阁那边来了人，她等闲不会不出来陪客，虽然不是黛玉亲自来，但自己毕竟是个代表，一联想到宝钗最是怕热，沐雪元便感觉有点不好。 果然王夫人说道：“这样热的天气，她哪里受得住？昨儿从外面回来，便躺倒在那里，刚喝了藿香汤的，正在那里面倒着，你且去看看她吧。” 沐雪元又聊了两句，便去看宝钗，到了那边房里，只见宝钗头上敷着一条湿毛巾，半闭着眼睛，正躺在那里，这么大热的天，别人都是满脸通红，她却面色苍白。 沐雪元坐在一旁，轻轻地说：“宝姑娘，你觉着怎么样了？” 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宝钗勉强挑起眼皮，一看原来是她，便挣扎着要坐起来，沐雪元连忙按住了：“姑娘身体不好，快躺着，别动了。” 宝钗躺回床上，动了动嘴唇，颇为虚弱地说：“雪元，辛苦你，这样热天还过来。” 沐雪元笑道：“倒是还好，到这边喝了两碗茶，也缓过来了，只是姑娘素来受不得热，太太们年纪也大了，着实担忧。” 宝钗恹恹地说：“天候不正，往年这时不像这样热，我昨儿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受不住，这一阵也不能再过去学画，你们也要留神，这一阵能不出去便不出去吧，纵然少赚几个钱，只要不生病便是好的，倘若着了暑气，可着实难过，可叹如今这凉席竹枕竟然半点不能解暑，躺在这上面，也如同蒸锅一般。” 从前宝钗便最头痛过夏天，如今更加比不得那时，现在就不是身体能否承受住冰沙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冰。 沐雪元连声答应：“我们如今也是轻易不出去呢，每日里从早到晚都不出门。”那是真正不出门，连空间都不出去的。 宝钗无力地点了点头，又叮嘱道：“昨儿我与珠大嫂子、凤姐姐商量着，若是热的时候长了，只怕今年上秋米谷要贵，所以赶快囤了些米粮，你们也准备准备吧。” 沐雪元点头，宝钗的这个提醒可是非常的及时，听她这样一讲，沐雪元顿时便想到了老田妈之前回顾过的那些农业灾害，在这样的生产力条件下，对于气候灾变的抵抗能力是相当低的，所以倘若高温无雨的天气持续下去，可能真的会引发大规模的旱灾，到那时就会有流浪逃亡的人涌入大城市求援。 沐雪元又宽慰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宝钗病成这样，继续聊下去反而耗费精力。 一路又大汗淋漓地回到果子巷，紫鹃给她开了门，两个人闩好院门回到房中，紫鹃便笑道：“快进去，可热死了。” 于是两个人携着手便走进了凤炎洲。 出入点正是木屋外的一个竹台，日常固定转换场所，不担心忽然冒出来撞到人，沐雪元与紫鹃快步进入房间，黛玉正在那里读书，见她们回来了，便关切地说：“真是辛苦了，回来了总算凉快凉快，快去擦洗身子吧，换件衣裳能好些。” 沐雪元一听， 这可真的是太讽刺了，燕京人要到热带海岛乘凉，让人忽然间记起有一年中国极端高温，在华的非洲人说要回国避暑。 不过心情虽然复杂，身上的难受却忍不得了，于是沐雪元与紫鹃连忙到了盥洗室，打水赶快洗脸，又擦了一遍身体，换过干净中衣，这一下总算清爽了。 此时天日已近午时，应该准备做饭了，海岛之上虽然不像外边那样如火如荼，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也是非常热，人的胃口便也不是非常好，午饭就比较简单一些，沐雪元杀了一条乌鳢，将肉片下来，这时紫鹃也将三只番茄清洗好，剥了皮切成块放在碗里，碧绿的小香葱也洗净放在一旁，沐雪元烧热了锅，放了一点点油在里面，便将番茄都丢了进去，添水便开始熬，这边从瓷坛里捞出一小条酸黄瓜，切成薄片，等番茄全都融化，便将酸黄瓜、葱花和鱼片都丢了进去，熬成了一锅汤。 此时紫鹃已经担了两桶新汲的泉水，沐雪元取了一些倒进盆里，然后将那装着鱼汤的瓷钵放在里面，十几分钟之后，这一道改良版番茄冷汤便上了桌面，每人盛了一碗汤，再配一小碗米饭，这一餐饭便是这样了。 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候，沐雪元这才有时间讲起方才去蒜市口的经过，道是宝钗又病了，黛玉连忙问：“病得如何？宝姐姐最是怕这暑天，每年都很难熬，今年如此的热法，她更加禁受不住。” 沐雪元道：“躺在床上休息呢，倒是还能说话，说与凤姑娘、珠大奶奶商量了，只怕今年粮价要涨，已经在多备米面，嘱咐我们也早做准备。” 紫鹃在一旁笑道：“珠大奶奶在稻香村住了那几年，与老田妈时常聊天，把这些事都聊出来了。” 李纨乃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书香门第出身，对于稼穑之事的概念本来多是从道德文章之中读来，然而在大观园里住进了稻香村，老田妈等人在那里朝夕料理，她纵然不听不听，也能够听到一些，更何况课读之余出来闲走两步，与这些种地的老妈妈们说说话，讲一讲耕种的事情，这倒是正经事，多聊几句也不怕的，也很能够解闷，所以李纨这几年来，倒是把关于农耕的事情了解了许多。 黛玉道：“我们这里面比起从前，倒是好像并没有特别热的样子，只是怕外面真的乱起来，便很糟糕。” 沐雪元点了点头：“所以我想，从今儿起便赶快多摘一些面包果，磨成粉存起来，或许真的用得到。” 黛玉笑道：“你可真的是如临大敌，那边不过三十个人，她们自己已有准备，就算缺粮，能缺多少？莫非还要开仓济民？如今正当盛世，圣王仁德，倘若真到了那一步，自然会想办法应付，倒是很不必我们来操心，若是问起这面粉都是哪里来的，又是事儿。” 沐雪元笑着说：“我们只不过是有备无患，三十个人的口粮可也很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