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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运河生涯

    第四十四章 运河生涯

    泰山上烟雨蒙蒙,一个老妪和三个男子撑着描花油纸伞走在山间的道路上,梅咏雪看着周围那笼罩着迷离水汽的山峦,雨中的泰山果然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如梦似幻,人走在山间,仿佛要修仙一样。

    自己在空间中,雨天也曾经行走在山中,那种情况基本上就是进山之后突然下雨,并不是为了诗意而特意选择阴雨时入山。只不过那种情况下,虽然也能够快速转入外面房间之中,拿了伞继续沿着山路走回山洞,可是却总觉得没有此时走在泰山路上这样感觉到诗意,难道是因为空间的山中都是泥土路,而这里则是石头台阶吗?

    这时前面来了两个抬滑竿的人,梅咏雪回头对姨婆说:“姨婆,那里有人抬竹轿,要么您老人家坐上去吧,早上还是好天气,没想到突然下起雨来,这山路湿滑得很,莫要一不留神摔倒了。”

    姨婆素来是个“老当益壮”的人,最是要强,半点不肯服老,只是这雨后的山路也确实是太滑,若只是爬山,她倒是没什么,很能坚持得住,可是道路湿滑就有点hold不住,这个时候不但梅咏雪在说,樊瑞仙和兰生也不住解劝,老人家的心终于活动了,坐上了滑竿。

    樊瑞仙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拄着一根竹仗,小心地在山间走着,她们不需要赶时间,而且此时的雨与其说是水滴,不如说是霰粒,微茫地洒在空中,如同雾气一样,因此也不用为了躲雨而感到惶急,很可以在雨中悠闲地漫步,欣赏泰山的雨景。

    三十几年前,樊瑞仙在闺阁中的时候也曾经想过,天下名山大川如此之多,自己要怎样才能踏足山间去看一看?当时母亲笑着告诉自己:“等你做了奶奶,便可以大大方方出门烧香看景,若是年纪再老一些,愈发的可以去远一些的地方,连香山红叶都可以看了。”

    当时自己就在想,女子要稍微方便一点地出门,一定要等到鬓发斑白的时候啊,然而那个时候面皮不复青年时的光润,脸上都是皱纹,脚步又更为艰难,这种情形下游山,那趣味恐怕要减掉许多了,鹤发鸡皮的人走在香山的道路间,恐怕连青山都要因之减色。

    樊瑞仙有些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一不留神脚下便微微一滑,旁边的梅咏雪连忙扶住了她。

    樊瑞仙道了一声谢,转头又看梅咏雪与兰生,这两个人这一次长途出行可算是放飞自我了,也不知梅咏雪从哪里看来的图样子,设计了一款十分新颖的比甲,这种穿着便利的外罩衣服本来是无袖、无领、对襟,两侧开叉及至膝下,令人行动便捷,也有人穿着它来骑射的,而梅咏雪改制后的比甲则是大掩襟,一直到下摆大开口,腰间一条宽阔的腰带,两侧也有开叉,走起路来十分的拉风。

    尤其是那墨蓝色比甲的领口衣襟边缘,还有肩部袖口都镶着宽宽的蓝缎印花围边,蓝黑色紧身衣服上再搭配比甲镶边的同款缎子护腕,沉凝之中带了亮色,看上去极其飒爽,走在道路上十分吸引人的眼球,旁人的视线扫过来,虽然没有把目光投放在自己身上,樊瑞仙也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的。当初梅咏雪画出了图样子,还问自己要不要也做这样一身,自己连连摇头,若是穿了这样奇异的衣服出去,只怕走路都要绊脚,兰生倒是与这位“舅舅”意气相投,当时就连连叫好,舅侄俩每人做了一身,穿了标杆溜直地走在外面,果然是分外的风流倜傥。

    在泰山脚下品尝了一下当地的小吃,四个人便继续赶路,一路来到济宁。之所以来济宁,是因为京杭运河从这里通过,一路走陆路毕竟有些风尘仆仆,因此一家人就想到在这里乘船一路去往杭州,走水路要比旱路轻松一些,而且陆地上的风景,前面这几天也看得很饱了,很希望再看一看水景。

    按理来说,运河通过的地方都应该是比较繁华的,毕竟是交通发达的地方,一般来讲这样的地方人流货流都比较多,运输业就会带动当地的商业,最简单的是起码住宿和餐饮行业会比较兴旺,然而当几个人在郊外收好马车,背了行李包裹走进济宁城,却只见街道两旁的店铺十分寥落,伙计们都恹恹地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梅咏雪一下子就想起了京都大瘟疫的时候。

    商业机构的状况已经很没精打采,比这更糟糕的是街上还有三三两两表情茫然无所事事的人,甚至有一些已经聚集成一团,凑在一起低声地说着话,也不知都是在说的什么。另外有一些人背着包袱推着车子,茫无目标地在街头走着,显然是移民,偶尔一张口,听出一口东北口音,看来因为萨尔浒之战而南迁的人不止自己这一家啊。

    虽然赞同人口的自由流动,绝不羡慕搞出生地监禁的铁格子社会,然而梅咏雪也知道,失业人员组成的流民群体是非常危险的,这些人就等于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或者说是被高速运转的离心机甩脱了出去,在人茫然失落,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将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呢?所以流民潮可能会具有巨大的破坏力,就好像失控的水流变成冲破堤坝的河水,社会秩序混乱甚至崩溃,十分典型的就是明末农民大规模反政府。

    梅咏雪的眼神凝聚在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身上,那个人衣衫破旧,而且不是很整齐,衣服上有补丁其实还不是最糟糕的,更加落魄的是衣领歪斜,腰带松松垮垮,短衣的衣襟一半在裤子里,一半露在裤子外面,这表明此人已经无心于日常生活,这可比衣服虽然敝旧,然而衣衫齐整的情况要严重得多,那样的人起码精神状态还是好的,虽然处境不是很宽裕,但毕竟仍然怀有希望,这种邋遢的样子则显然是对生活丧失了一切兴趣。

    只见那个一脸失意的男人甩着两只手在路上走着,扬着脸,两眼直勾勾地往前面上方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一样,梅咏雪顿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段顺口溜:“走在风雨中,两眼望天空,不是法轮功,就是小灵通”┓(?′?`?)┏

    济宁城中的异样,其她三个人也感受到了,进入客栈之后,兰生便悄悄地对梅咏雪说:“舅舅,这里好像不太对劲啊,街上的那些人仿佛马上便要造乱的样子,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梅咏雪点头道:“我们马上就去找船,这船家也要找忠厚可靠的。”如果遇上浪里白条那样的水贼可就麻烦了,自己虽然会游泳,然而姨婆三个人都是没有练习过游泳技术的,毕竟常年都在内宅,又不是渔家女,哪里有机会学那个?

    请姨婆在房中休息并且看守行李,梅咏雪便与樊瑞仙和兰生一起出来找船。店伙计一听说她们要包船南下杭州,这么长途的距离,顿时来了精神,笑着说:“三位郎君,不是和你们夸口,这运河上的客船货船,我谭小五是最晓得的,都是世代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哪个人的根底我不知道?包在我身上,定给你们寻一个老成本分的船家,一路顺风顺水就将你们送到杭州去。”

    梅咏雪和樊瑞仙商量了一下,倒也是好,毕竟自己在这里人地两生,有这样一个地理仙帮忙找一条可靠的船,倒也是不错,毕竟这家店看起来不是黑店,应该不至于串通起来谋财害命的的,当然找来的船主是一定要仔细观察一下,才敢定下船来。

    于是两个人就拜托了谭小五,然后自己也到码头上看了一下,只见河边倒是停了许多船,只是其中一些船上面却根本看不到人,显得冷冷清清的,有的船头上蹲着一个两个水手,也都是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

    这时已经是未正时分,大概下午两点钟左右,三个人沿着河岸向前走了一段,毕竟是久已闻名的大运河,既然来了这里,总要好好看一下的。走了一段路,梅咏雪看到船板上有人端着粗瓷大碗正在吃迟来的午饭,这人吃的不是米饭,而是麦饭,磨碎的小麦颗粒煮成的饭,上面铺着两条酱瓜,一点青菜,还有两条指头宽、瘦瘠瘠的小鱼,要说这还算是“靠水吃水”,能有鱼肉吃呢。

    樊瑞仙站在岸边,眺望着远方河面,忧虑地说:“路途之中只看到有乡村破落,哪知运河边居然也如此凋零了,既然造出这许多船只,想来当年都是用得上的,如今却闲在这里,一群正当盛年的人却没有事情做,只能坐在船头望天,若是三天五日倒也罢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好呢?”

    梅咏雪也颇有同感:“清明上河图的场景现在是看不到了啊。”

    樊瑞仙瞥了她一眼,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不过差得还是有些远,清明上河图是北宋都城汴梁的盛况,不好拿来类比这里的,如果哪个王朝连帝都都凋落的话,其她区域更是没得看了,心脏已经虚弱,四肢更加萎缩。

    梅咏雪眼神一转,笑着说:“我一直很想买一艘船,坐在船上垂钓可有多好,如今却又有了个想头儿,将来我们可以买一艘小小的画舫,闲了一家人便乘着画舫游湖,月夜之下姐姐弹奏一曲古筝,我在厨房烧了小菜,都是现捞的河鲜,大家摆了桌子一起吃,可有多爽快呢!”

    兰生一听这样的畅想,方才因为经济衰退带来的压抑顿时也减轻了许多,咯咯笑道:“舅舅真是好主意,我也很想在那湖上好好玩一下,尤其是夜晚的时候,画舫上挂了红色的灯笼,明明亮亮的,一片红光,湖水又是恁么清清凉凉的,那船在湖面上慢慢地走,简直好像月宫中一样啊。”

    听了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樊瑞仙的愁绪也如同被轻风吹拂一般,逐渐消散了,笑着说:“总是想着玩儿,都能琢磨出花儿来,我们出来得也够久了,早些回去吧,免得姨婆担心。”

    回到客栈,樊瑞仙将这些事情都与姨婆讲了,姨婆沉吟了一下,道:“且和那小五说一下,那船老大最好是有女眷一起驾船,这样才稳妥。如今这世道越来越困窘,这种时候起黑心的人就多,有女子一起撑船,虽然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是良善之辈,可是总能让人放心一点。”

    梅咏雪心中暗暗叫好,真的不愧是老长辈,虽然也是极少出门的,可是毕竟几十年来听到的掌故非常多了,所以那社会经验也是非常丰富,确实是只要一个群体中能够看到女人,那危险程度立刻就下降了一个级别,因此自家提出船家要有女子一起运营水上客运,这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要求;更何况船客中虽然三位是“男子”,毕竟还有一位老婆婆,船家有女子也更好说话一点。

    难怪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年人的生活阅历是很宝贵的一笔财富,年轻人纵然再怎样聪明能干,看得书多,认识论深刻,可是老人有几十年的生存经验,那就是活的历史,有许多事情,单纯看书是体会不到的,甚至有些片段书上难以见到,然而听老人娓娓道来,对于人世的理解便能更深一层,因此后世才有“口述历史”这样研究历史的方法。

    梅咏雪忽然之间就想到自己的姥姥曾经和自己讲述过去的事情,她说“其实日本兵平时倒是不怎么出来,都在军营里,那个时候不要说看到日本兵,就是看到日本的孩子,都觉得心里发慌;解放军穿着黄棉袄进了城,当时看着就像土匪”。

    有一些话正史总是不会说的。

    谭小五听了樊瑞仙这边的要求,满口答应,当天下午便找来了一个叫做陈江山的船老大,一起过来的还有他的娘子葛氏。

    那陈江山四十几岁年纪,中等身材,不是很粗壮,可是手臂上肌肉结实,五官端正,只是鼻子略有些扁平,一脸的风霜,鬓角有些斑白了;葛娘子是个身材高挑的人,圆圆的脸,将近四十岁的年纪本来还在盛年,只是一张脸被河风吹得也有些粗糙,然而看得出年轻时相貌十分清秀,另外腰围有些粗,显然是常年操劳造成的。

    那陈江山十分沉默,只说了几句话,洽谈价钱的事情都是葛娘子主张。梅咏雪一看到葛娘子,就喜欢上了她,生活的艰辛没有磨掉葛娘子的乐观,脸上仍然是常常带着笑,仿佛永远不会被忧愁笼罩,言语流畅得体,虽然不会之乎者也地拽文,然而说出来的话就是那么让人爱听,通情达理,半点不粗俗的。

    梅咏雪笑着说:“我们四个人,五两银子的船费,船上的伙食,米面我们自备,菜蔬也能先行置办一部分,娘子看这样子可合适么?”

    葛娘子与陈江山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拍板道:“就是这样了,樊郎君梅郎君果然是爽快之人,不愧是京城出身。你们放心,我家开船最是稳便,世代都是掌船的,看云彩就知道会不会下暴雨,哪里的潜流也都晓得,便是有个什么风浪,也能避过去,一定能够将四位顺顺当当送到杭州城,你们哪一天要启程呢?”

    樊瑞仙道:“就明天吧,这是一分银子的定金,娘子请收好。”

    葛娘子微微一笑,将那一小块银子接过来,收在腰间的袋子里,两边当下商定了明天上船的时间,葛娘子与陈江山匆匆回去做准备,梅咏雪这边也不能悠闲着,毕竟她们也有许多东西要收拾,路上几天的食物呢,要赶紧打好包装在背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