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幻界
第三十二章 幻界 “这里是我们的居住区，我们需要为你加盖一间卧室，大概明天早上可以盖好，今天晚上你就和我一起睡吧。明天如果外面很平静，我们就暂时不转移，然后可以到生态区看一看，虽然现在那里也是冬天，很多植物都枯死了。院子里现在也没什么好看了，我曾经想过栽种两株梅树的，不过当时觉得和这里的风格不太统一，梅花带给我很强的中国古典审美的感觉，所以就没种，如果你喜欢，将来我们也可以栽几棵……” 师冬野絮絮地说着，引着佟莉丝参观空间内部，佟莉丝默默地看着，眼中虽然有时会闪过一丝惊讶，但是表情却十分镇定，对于经历过末世残酷考验的人，任何炫目的科学技术都不能让她过度震动了。 “好了，现在我们准备做晚饭，你到处逛逛吧，书房和客厅里都有书，这些都是公用的。”师冬野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进了厨房，何重明已经开始在那里忙了。 佟莉丝点了点头，站在客厅里四处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们一路狂奔跑出了很远的距离，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刚刚在外面房车里，太阳的光线就已经变得暗淡，空间内部的光源与外界同步，如今也开始灰蒙蒙的，因此客厅的灯光就显得格外明亮，让人感觉到温暖安心。 她重新穿上大衣，推开落地晶体门来到外面，然后很快关上门，免得里面的暖气泄露太多。院子里的确已经没有太多正在生长的植物，花圃里一片枯茎落叶，整体呈现黄褐色，配上一块一块的积雪，看上去有点寂寥，两棵常绿的树木还支撑着，为庭院带来一种生机。 仿太阳的光源越来越暗，空间顶部开始呈现青黑色，在这种环境中，佟莉丝置身于一种绝对的安静，那是她的感觉，并不是真实的环境，房屋里几个人活动的声音被她隔绝在感官之外，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处在一种类似真空的环境中，周围一切活动生命都不存在了，只有风、土壤、岩石、植物伴随着自己，她感到一种绝对的孤寂，但也是一种绝对的安全。作为人类社会最后一个个体而存在，这可能才是真正的末日，然而那种情况下也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自己了。 佟莉丝感觉自己距离周围的一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好像她正在被吸入一个黑洞，时间与空间都在失效，忽然一声鸟叫打破了周围沉重的寂静，那种密不透风的沉闷打开了一个缺口，外面的风吹了进来，佟莉丝眼睛眨了一下，看到一只灰褐色的小鸟正在枯死的草坪上一跳一跳地啄食着草籽。 她从虚无的异次元重新回到了现实，转过头来，客厅乳黄色的灯光通过宽大的晶体门照在门前的台阶和石板路上，给地面也镀上一层淡淡的黄光，显得那样温馨宁谧。客厅里人影晃动，笑语声不断传来，一盘盘食物正不断摆在餐桌上，人声和动作看上去仿佛一幕电影。 何重迈横拉开门，用指关节敲着透明晶体门，发出清脆的叩叩声，说：“莉丝，快来吃饭了！” 佟莉丝这时才仿佛完全清醒过来，她轻捷地走进客厅，换了拖鞋，来到餐桌边，只见桌子上四菜一汤，其中一大盘摊鸡蛋，是的，她们现在有足够的鸡蛋。坐下来的时候她又发现，四只餐椅款式明显分成两种，显然是后来拼凑起来的。 晚饭后，大家洗了澡，都穿着家居服散坐在各处沙发和摇椅上，师冬野递给佟莉丝一个电纸书：“幸好这种东西我们多收集了几个，以备替换的。书房那台台式电脑里面有许多资料，你可以去拷贝一下，我们有什么资料都集中储存在那里的，当然额外还有两个硬盘。” “谢谢。” 佟莉丝坐在电脑前，开机后浏览着各个文件夹，师冬野将资料归类得很有条理，那些文件夹上备注着“外国文学”、“中国古籍”、“中国现代文学”、“自然科学”、“政治哲学”、“军事历史”、“艺术”等等，每个文件夹里都有一个超级链接的书目。 佟莉丝挑了二十几个文档复制进电纸书，然后就飞快浏览起文档目录来。 师冬野见她一直坐在电脑前，目录一页接着一页地翻，仿佛在找着什么东西，便倚在书房门框上问：“莉丝，你在找什么吗？” 佟莉丝回过头来，说：“就是你说过的那个阿拉斯加小镇，所有人都住在一栋楼里，有保存资料在这里吗？” 师冬野略一回想，走过来接过鼠标点击开一个文件夹，说：“应该是在这里。” 佟莉丝一看那个文件夹名——写作资料！她知道师冬野从前是写的，看来她把一些写稿子时可能要用到的资料都保存在这里了，随时翻看反复重温，获取灵感，而且难怪她能够断网码字。 师冬野点开一个文档，搜索了一下关键字，很快一大片连文字带图片的资料显示了出来，师冬野直起身来，耸耸肩指着屏幕说：“就是这个，我记得当时还拷贝了一些留言评论，啊，想起了过去的时光。”然后就走了出去。 夜深的时候，佟莉丝跟着师冬野进入她的卧室，窗帘拉上了，这里的窗户比较宽大，晶体窗三面向外凸出，下部嵌有一个飘窗台，而且窗户内部也没有金属隔板，不像外面的房车那样具有堡垒意味，有时候甚至让人感觉到像是监狱，这里则是末世前的正常家居环境，非常富有生活气息，如果忽略金属墙壁和地板的话。 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一片黑暗之中可以看到外面有极隐微的光亮，那是仿月光，今晚不是满月，月光是非常淡的。 佟莉丝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师冬野、佟莉丝与何重明一起通过空间电梯来到生态区，这里也是一片荒凉，但是有一些越冬的动物走在原野上，丛林里也能看到它们的脚印。 佟莉丝问：“你们现在带着枪是为了防范野兽吗？” 何重明笑道：“不是的，带枪是一种习惯，不过我们也可以打个野味什么的。” 师冬野解释道：“空间里没有猛兽，大量繁殖的草食性动物的数量平衡是由机器人保证的，如今它们可以把猎物的尸体直接交给我们当作食物，不需要再深埋了，不过我们也只能吃掉一部分。” 耕作区里除去那一片晶体大棚，其她区域完全在休眠，佟莉丝可以看到起伏的田垄在雪下延伸，冬季的寒冷让这里暂时停止了生长，而暖棚里则绿意盎然一片生机。 禽畜区也十分热闹，在鸡棚那里，师冬野拿了一个铺着干稻草的小竹篮，进入里面捡了十几只蛋出来。 佟莉丝一眼瞥见竹篮上烫印的两个字：“陶苑”，便问：“这篮子原来是装什么的？” 师冬野道：“装饼干的，这还是我从前上班的时候，有一次经理带了饼干来大家吃，吃完后我很喜欢这个篮子，就带回家来了。也不知我那些同事现在怎么样了。” 十二月二十四号，房车仍然没有行进，因为外面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片慢慢填满了地上的车辙印，如果这时候有人要追踪，就比平时明显困难，因此她们决定原地安静地待着，不再留下新的痕迹。 平安夜到来了，客厅中央摆放着一棵白天砍伐的小松树，树枝上挂着许多亮晶晶的东西，那是前两天从精品店搜集来的，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餐桌上铺上了大红色的桌布，银光闪闪的餐具摆在桌子上，刀叉勺子都是不锈钢的。枝形烛台上，蜡烛被点了起来，灯光的亮度被调低，客厅中一片昏黄朦胧。 烤箱叮地一响，最后一道食物成熟了，师冬野将一枚又一枚馅饼夹出来放在盘子里，佟莉丝将盘子端到桌子上，那里方才已经放置了烤鸡、肉酱土豆泥和蛋糕，真正的蛋糕，放了许多鸡蛋，另外还有一瓶葡萄酒，自酿的，现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四个人围在桌边，师冬野两手啪地一拍，说：“好了，平安夜晚宴正式开始，音乐！” 过了两三秒，已经设置好的音乐响了起来：“Silent night！Holy night！All is calm，all is bright！Round yon virgin mother and child！Holy Infant，So tender and mild，Sleep in heavenly pease，Sleep in heavenly pease……” 这是一首老牌基督教歌曲，虽然佟莉丝对基督教一向不感冒，但是此时此刻听起来，那种悠长舒缓的曲调确实能够给人一种强烈的抚慰感，尤其是当人处于一种极端困难与危险的境地时，就格外渴望冥冥之中一种神秘强大的力量来安慰与帮助自己。 餐厅里充满了笑声，其她人欢快的声音回荡在佟莉丝耳边，就好像山谷中的回声一样， 何重明说着：“这棵圣诞树怎么样？我觉得特别漂亮，比画片里那些还好看。” 师冬野道：“确实感觉不太一样，毕竟是我们自己亲手砍下来的，自己动手做和用机器人帮忙还是不同的。啊，我们如今有四个人，比三个人的时候热闹多了，有人气啊！” 何重迈笑着说：“明年会再增加一个，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是五个人一起过平安夜，希望小家伙不要太调皮。” “就算调皮也没关系，我们有四个大人，足够照顾她。”师冬野轻松地说。 “莉丝，别出神了，快来吃烤鸡，虽然空间中没有火鸡，但是这只烤土鸡也不错，这猪肉馅饼也很香。” 佟莉丝听到何重迈在招呼她，她的精神这时终于重归现实，虽然瞬间有一种落差，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游历回来，但是很快那种欢乐的气氛就将她融合进去，她发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有一只蜜色的鸡腿，经过高温烘烤之后，蜂蜜和酱汁调料让那只鸡腿色泽油亮，显得鲜润多汁。她看到另一只鸡腿在何重迈盘子里。 解决掉这只鸡腿，佟莉丝听到何重明激情昂扬地说了一声：“干杯！” 每个人都举起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四只酒杯在空中叮叮当当地碰了几下，然后每个人都一饮而尽，何重迈喝的是果汁。 大家吃着喝着，先后几杯酒下肚之后，佟莉丝感觉身上变得有点轻飘飘的，虽然这种自酿酒的度数很低，里面全是糖的味道，但是她却感到头有点晕了，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团微弱的火苗暗暗地持续地在加热，让脑细胞都粘合在一起，往浆糊的方向发展。 她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喝这么多，套用一句文艺的老话：“醉人的不是酒，是气氛。”空间内与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外面的世界残酷冰冷，危机四伏，空间中则安全温暖，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一直到八点多，空间中的晚宴才结束，将餐具和厨房都收拾干净之后，大家散落在各处，有人回了房间，有人在客厅看电视。 佟莉丝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对自己的小空间特别有归属感，经常待在这里。她打开电纸书，翻到那篇资料，这两天她把这份资料看了不下十遍。 正看着，忽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师冬野，师冬野手里端着一盘杏脯，笑着说：“要吃果脯吗？” “谢谢，进来坐吧。” 佟莉丝将她请进房间，两个人相对坐下来一边吃杏脯一边聊天：“房子住得还习惯吗？要不要再添置些什么？凡是金属制品都特别快，完全没问题。” “这里什么都不缺，挺好的，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需要什么就和大家说，如果空间里没有，我们就到外面想办法。我们是一家人，如果外面的问题一直不能解决，未来几十年我们都要一起住在这里，要互相关心扶助。” 佟莉丝微微一笑，点点头。 师冬野瞥了一眼桌面上的电纸书，由于时间还短，因此屏保还没有开启，上面的图片是一栋颇为眼熟的大楼。 “你还在看这个资料？这两天你好像看过几次了。” “是的，它对于我来说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我总想打开来再看一遍，说真的，我感觉房车空间和这栋大楼有点类似，都是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与外界相对隔绝，这就是我想要的。冬野姐，昨天我们去生态区，知道当我看到那片森林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吗？我真希望那里有一间小屋，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住在森林深处。” “呃，”师冬野沉吟了一下，“如果你真的想那样的话，空间内的机械也可以办到，房屋样式你可以自己……” “冬野姐，你放心，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样生活，我知道我不能真的完全孤独，虽然会有那样的想法，但不能真的那么做，空间里并不危险，我不能自己放弃。” 师冬野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师冬野也回到自己房间去了，临走时眼睛弯弯地笑着说：“今天晚上记得把袜子挂在床头哦，可能圣诞老人会来。” 佟莉丝会心地一笑，然后门关上了，卧室里又只有她自己。 她拿过电纸书，取消屏保又重新看那份资料，只见冰雪之中一栋大楼伫立在地面上，一些窗口亮着灯光，下面一行字：“小镇的居民大概三百人，几乎所有人都生活在这栋大楼里。吃喝玩乐，衣食住学，统统都可以在一栋楼里解决！” 下面是一串照片和简短的文字，可以看到有人在自己的家里种植了许多植物，植物都长在桶装土壤里，这样它们的根系可以更加发达；还有人正透过窗户看远处的雪山。 佟莉丝看着图片，感觉自己的心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就像沉入幽深的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