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分离前夕

    第四十章 分离前夕

    一辆孤独的房车行驶在路上，经过的道路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印，远远望去如同两条长长的绳索拖在野营车后面，仿佛是车轮下面生出的漫长的触须。

    有的时候她们也会遇到其她赶路的人，但是大部分时候都只有这辆房车孤独地行驶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有时候叶莲娜向窗外望去都会有一种错觉，仿佛房车是天地间唯一活动的物体，只有这辆房车之中还留存着生命力，其余的世界已经变得寂静无声。

    黛安娜出现在驾驶仪上，歪着头问：“亲爱的，明天就可以抵达广州了，旅途就要结束了，你决定了吗？”

    叶莲娜放下手中的电纸书，说：“是的，我们不能进入广州基地，明天早上我们就和她们分开，就按你说的，这辆车给她们，飞船与房车切割，我们自己上路开始新的旅程。”

    黛安娜欢快地笑了起来，说：“是的，这样才好，我们也轻松，她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困扰，如果一直和我们在一起，那样才有麻烦呢，会被人成天盯着，地球人现在就在盯着我们，她们在用军事卫星探测我们内部的动静，不过她们什么也查不到！”

    地下基地里，肖瑀坐在屏幕前正观察着卫星传送过来的影像，房车内部的场景仍然是观察不到，但是他可以看到那个坐在驾驶室的女子，房车里的温度一定比较高，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一件薄外套，面部表情放松地坐在那里，正在看着手里的书，她没有操作驾驶仪，应该用的是自动驾驶，毕竟现在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因此电脑控制的自动驾驶格外方便。

    肖瑀把人像放大，分辨率也提到最大，但是从大气层外遥远的卫星传来的信号仍然不是十分清晰，因此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大致轮廓，其实他是很想把叶莲娜脸上的每个毛孔都看清的，但是卫星摄像实在达不到那种精确度。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分辨率也足够了，他可以看到叶莲娜的神情姿态十分悠闲，歪靠在驾驶座位上一边喝水一边看书，就好像正常气候时代的休息日，一个女白领结束了一周的工作，回到家里把客厅稍稍布置一下，茶几上的花瓶里换上新鲜的插花，然后在周末的午后坐在沙发上很有情调地喝下午茶，茶几上还摆着自己烘焙的西式点心。

    肖瑀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之后，方才飘着白色纱帘的客厅不见了，屏幕上又是一个坐在驾驶室里的女人，肖瑀紧紧盯着她，希望能从她身上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看着看着，肖瑀终于发现了异常，只见那女人的嘴一开一阖，过了一会儿便闭上了嘴，再过一会儿她的嘴唇又开始动，肖瑀从前一直以为她是在唱歌，又或者是自言自语，因为有时候她会一边看着窗外一边翕动嘴唇，因此肖瑀以为她是由于性格比较自我封闭，而且驾驶室中只有她一个人，很孤独无聊，所以喜欢下意识地自己和自己说话。

    但是突然之间肖瑀脑子里冒出一个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那个人在和人说话。但是她是在和谁讲话呢？驾驶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难道她是在和鬼说话？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肖瑀一向是不相信那些灵异事件的，但是既然连冰河灾难都发生了，或许世上也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肖瑀只觉得脊背上汗毛倒竖，他切下了方才的视频，调动了口型翻译程序，将方才那女子口唇的动作翻译成语言，于是肖瑀就看到了下面的一行字幕：

    “我们不能进入广州基地，明天早上我们就和她们分开，就按你说的，这辆车给她们，飞船与房车切割，我们自己上路开始新的旅程。”

    “啊，我也很期待开始一场冰雪世界中的旅行呢，我想一个人走在外面的雪地里，周围没有一个人，那种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的感觉一直是我向往的。”

    肖瑀只觉得一道汗液从自己的脖子后面沿着脊椎一直流了下去，那个女人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而那个人自己却看不见，难道那个隐身人一直是只传声不露面？

    房车里，黛安娜咯咯笑着说：“她们一直在监视我们，从我们离开基地不久，她们的侦查波段就笼罩在我们周围，你猜她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多少事情呢？”

    叶莲娜听了，好一阵没有答话，她也感觉到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每说一句话都会被窃听，每一个动作表情都会被录像，然后慢慢分析。她不由地向远处的天空望了望，心中想着，天上的人工卫星在失去后勤维修支持的情况下会存在多久呢？

    肖瑀正在用程序搜索着之前监控摄像中那女人的口型变动段落，忽然屏幕右下方一个红灯亮起，他连忙点开任务器，只见任务表上弹出一个条目：“把房车撞毁路障的那一段情报摄像发过来。”

    肖瑀立刻调动之前的资料，找到前几天那段冲破路障的录像，将整段情节从头到尾完完整整截了出来，发给了少校。

    少校坐在办公室里，点开刚刚收到的视频段，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顿时出现在屏幕上，少校眼睛不眨地继续看着，如今满屏银白并不是稀奇的事情，地面情报图像大部分都是这样的画面，让人早已经麻木，不过行驶着的那辆气势很足的房车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强劲的活力，仿佛房车中蕴含着无穷的能量。

    少校静静地看着画面上的变化，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这段视频，每日工作汇报的时候，她曾经用快进方式看过了一整天的监控录像，重点部分被肖瑀特意设置成原速加红色边框，当时她就感觉到有点吃惊，但是结合刚刚拿到的资料，此时再一看这段画面，就让她感受更加深刻。

    屏幕上，房车简直是以史前怪兽般的力量冲向路障，各种体积颇大的杂物堆在一起形成的障碍物在碰触的瞬间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冰块一样，立刻破裂掉落，散成一片一片，然后就好像秋天的落叶一样，被来往的脚掌踩得零碎腐烂。

    少校默默地看着那在场中横冲直撞的巨大箱型物，它在冲破路障之后去而复返，直奔道路边劫掠者的营地撞去，毫无顾忌地肆意破坏，那种强横和有恃无恐就好像上个世纪的强行拆迁一样，少校作为情报官，想象力十分丰富，她立刻联想到了动物纪录片中大象踩碎的蚁巢。

    房车虽然庞大，但是也并没有达到可以轻易碾压房屋的地步，这只能让人感觉，它的内部远比外观表现出来得要广阔得多，内外是两个世界。

    少校将录像回放第二遍，一边瞄着屏幕，一边从掌上电脑调出一份机密情报，那上面写着一串公式，少校略过不看，直接翻到结论，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号目标周围的空间矢量线扭曲程度与所呈体积严重不符，极大地超过了一辆普通房车该有的矢量弯曲度，根据计算，科学院有理由推测这是经过了纬度压缩之后所呈现出来的形态，这项技术在冰河纪到来之前，被列入各国的前沿尖端科研计划，但是根据情报，在冰寒气候摧毁地面人类圈之前，并没有哪个国家达到突破，因此无法具体计算目标的实际形态到底有多少体积，但是很可能已经达到了一座小型城市的体量。所以我们建议将一号目标的危险等级预估为一级，我们不知道它除了维度压缩，究竟还有那些尖端技术，因此对于双方的对抗结果无法预测。”

    少校轻轻拍着掌上电脑，一句话回响在她的脑海，就如同有另一个自己在大脑中自言自语：“意思就是说目标凶猛，不要招惹。”

    这时，突然一级情报窗口亮了起来，少校点开窗口，只见肖瑀发过来一个文件包，下面的留言栏写着：“长官，破译了目标人物的唇语，有新发现。”

    少校一看是肖瑀发来的东西，立刻提起了兴趣，肖瑀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而且非常敏锐，最初的线索就是他提供的，如今他启动一级情报窗，一定是又有了重大发现，否则他不会用这样高级的情报通道。

    打开文件包，里面是一个女子嘴巴一开一阖正在念着什么，少校看到了下面的字幕，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把文件包里面的视频都看过了一遍，那里面大部分都是读书情节，驾驶室里的女人或许是不太喜欢默读，一定要读出声音来才能够加强理解，纵然声带不强烈震颤，也要做出口型来，这样才能借着唇部运动让眼前的字印入脑子里，而通过下面的字幕可以看出，此时她看的是一本魔法类的。少校突然觉得屏幕中的女人此时读这种十分合适，因为她似乎本身就处于一个带有魔幻色彩的空间里。

    看完全部视频，少校总结出两点：一，房车里面有超出地球目前水平的高科技存在；二，车里的人从性格上不具有强烈攻击性，危险性不大。

    她挑选重要的视频片段重新看了一遍，不放过下方字幕的每一个字，审慎地评估着自己方才的结论，觉得并没有判断失误，然后便打开一个没有什么情报意义的场景视频，看着里面的女人表情轻松地看着手里的，似乎外界的残酷并没有在她心中留下太多阴影，房车中的空间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少校原本一直不由自主紧绷的肌肉无意识中慢慢放松下来，她的手肘拄在桌子上，握起来的手撑在下巴上，采取了一个非狩猎状态的姿势，看着屏幕中的图像，虽然除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画面几乎没有太大变动，但是少校的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欣赏和愉悦。冰河纪到来后，她看到了太多的苦难，因此这时能够看到有人仿佛能够超脱于现实环境，让她的心理也变得不那么紧绷沉重，尤其是处于这种安全状态下的又是一个女子，让她格外感到安慰，无论让那个女子得到保障的力量是出于女子自身，还是得力于另一种存在，她都为她感到高兴。

    这一天的晚上，吃过晚饭后，像前几天一样，大家坐在客厅里看书聊天。

    叶莲娜看着同伴们脸上那舒展的表情，这是人在没有生存忧虑的状态下才有的神情，但是自己却要离开她们了，同时也带走冰河纪生存的最大保障，但是片刻之间，叶莲娜就把那种内疚的心情封存了起来，这件事是已经决定的了，自己不需要再多愁善感，书写有关人性的哲学散文诗。

    于是叶莲娜冷静地开口道：“裴奶奶，裴阿姨，沈叔叔，还有青芸你们三位，我要和你们说一件事情，就是继续前往广州基地的事。我们距离广州已经不远了，估计明天下午就可以到达，这一段路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这辆车留给你们，明天早上我另外开一辆车离开，我估计广州基地会接纳你们的，你们可以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裴奶奶和女儿女婿虽然感到有些突然，但是却并没有流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或许她们早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因此做好了接受意外情况的准备，柳菁然也表情平静，只有裴青芸和裴青萍如同晴朗的天空突然打了一个雷一样，惊愕地望着叶莲娜。

    尤其是裴青萍，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十分难以理解地问道：“莲娜姐，为什么你要独自离开呢？我们很快到广州了，进了基地可以重新找工作，以后我们就不要分开，大家住在一起，彼此间互相照顾，这样不是很好吗？在这样的末世，很难相信陌生人了，要结成团队是很不容易的。”

    裴青芸也说：“是啊，莲娜，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呢？到处是冰天雪地，只有原来的热带和亚热带比较安全，而且也只有在基地里才能够保证生存，外面到处都是强盗，你独自在外面，很危险的，而且我们也舍不得你。”

    叶莲娜沉稳地说：“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我有我的想法，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这种处理方式是对大家都好的一种办法，你们放心，我这样离开不会有事的。对了，房车不是无坚不摧的，明天路上如果遇到了麻烦，请尽量绕路离开，能源还是够的，最好不要往上面撞，而且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在进入基地之前千万不要开车门。”

    裴青芸还在劝，沈秀实默不作声，裴松颖也一脸遗憾，这时裴奶奶用微微加重的语气说：“好了青芸，你不要再说了，莲娜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一路已经很顺利了，可能真的只有这样是最好的，任何一个基地都无法接受太新奇的事物。莲娜，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虽然这一路主要是你在照顾我们，不过以后只有你自己在外面，凡事千万小心啊！”

    老人家在家庭中是很有威信的，目光长远，决策果断，因此她说话之后，其他人便都不再多劝，这让叶莲娜感觉到一阵轻松，她点头道：“奶奶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你们聊天吧，我进去休息一下。”

    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后，叶莲娜这才感觉彻底自在了，终于不需要受到同伴们那难以理解的注视了，这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几秒钟后，她就进入生活区，圆厅里，莉莉正抱着叶秋安看着厅中的植物，探测到她进来了，莉莉抬头对她一笑，说：“和她们谈好了？小家伙这一天都很乖，要不要抱抱她？”

    叶莲娜将婴儿接了过来，曲起胳膊形成类似摇篮的臂弯，软软的婴儿躺在她的怀抱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直转，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叶莲娜撮起嘴唇冲她吹了两声口哨，然后对莉莉说：“是的，已经谈妥了，明天早上我们就离开。啊，明天就是新的旅程了，感觉好新鲜啊！”

    叶莲娜离开客厅之后，其她人也无心继续坐在那里，纷纷回到卧室里，今天是她们休息得格外早的一个夜晚。

    沈秀实坐在床边，他暂时不想睡，因此并没有把折叠床展开来，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腰拉开床下的抽屉，只见抽屉里满满地装着饼干、密封食品之类，几乎没怎么动用。厨房储物柜中的食物虽然已经吃了大半，但是剩余的食品还够她们支持几天，而如今看到卧室中的储备物资，就让他额外又增加了一种安全感。

    沈秀实推回抽屉，缠绕在心头很久的迷雾又重新涌了上来，这几天他尽力让自己不要猜测太多，因为房车中的种种现象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但是现在叶莲娜突然提出要离开，却让内心抑制很久的疑团又重新开始困扰他。不过有一点沈秀实直觉地可以判定，叶莲娜独行之后基本上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反而是继续前往广州基地的自己这一方力量严重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