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曝光
由于法学院和其他院的系别改制问题，院里的管理层从开学起就没有闲下来过。沈煜升也常常看到他妈带着一堆文件忙碌着，有时甚至连他从身边经过都没有看见。他心疼她的辛苦，也跟她说过要保重身体，但她的责任感太强，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变少也让他轻松了很多，因为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叶黎，从而控制不住地会有强烈的罪恶感。 那一天，他没有经过思考就冲动地表白了，事后想想还有些后悔。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偶尔做出格了一件事就会有些后怕。当时叶黎的回应让他捉摸不透，但他能确定他不排斥他，不会因此把他推开，这对他而言就已经很庆幸了。 那之后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叶黎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 在系里开完会后，他照常去接叶黎回家。在快走出院办大门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雪。他停了下来，把书包里的一条围巾拿出来给叶黎系上。 在最后给围巾打结的时候，他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变态。” 他心里沉了沉，抬起头时，发现身边经过的是院里两个资历比较老的老师，看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他刚想上前理论，叶黎伸手拉住了他，道：“不用理他们。” 其实，叶黎心里清楚，他在院里树敌已久。 这个地方真心认可他的人屈指可数，大都是瞧不起他的资历，或是认为他靠院长女婿这样的关系才能待在这个位置。很多人每天都期待着看他倒霉，当初在他车祸后欢欣鼓舞的人也不是没有。 然而，世道便是这样，没什么好争的。 “系上吧，你穿得比我少。”他拿下了围巾，递回给了他。 自从学生跟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后，有人就会进行这样那样的猜想。他虽然不想去和那些人争辩，但也不想让事态更加严重，这样对学生还有他们夫妻二人都没有好处。 到家后，他就跟沈煜升说明白，让他以后不用再来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是有家室的人，你也很清楚。就这样吧，接下来你也会忙起来，我不能耽误了你。” “……老师，这怎么会是耽误呢？”沈煜升有点急了，他没想到老师会把话说得那么绝。 叶黎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你还不够成熟，对感情的事情还不太明白，你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会懂了，你认为的对我的喜欢其实是一种误解。” 沈煜升茫然了。他弄清自己的感情也花了不少工夫，这种事难道有那么复杂？ 当他要开口反驳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彭熙文走了进来，眉头紧锁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叶黎也不回避，直白地对他说：“煜升，你走吧。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力所能及的都会帮你。” “……这一年多，谢谢你了。” 说完他便低下了头，安静地注视着自己不能再动的腿。 沈煜升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师母后，尽管再不情愿，也还是沉默地离开了。 等人走后，叶黎轻咳了几声，对妻子道：“以后我们再请个帮工吧。煜升也快要忙法考和升学的事了，应该没什么时间过来了。” 彭熙文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感受着丈夫颈侧的气息，道：“随你，怎么样都行。” － 第二天，彭熙文把叶黎送到了课堂，在下课后准时去接他回办公室，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说。 平时彭熙文都会找话题跟叶黎聊他的工作，或是扯扯她最近在写的故事，今天她的安静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进了电梯门后，她没按他所在办公室那个楼层。叶黎以为她犯糊涂弄错了，刚想伸手去动却被她拦了下来。 “我爸让你去他那里……他说有事跟你谈。” 等他满腹狐疑地进了院长办公室时，彭海平正双手抱着胸坐在桌边，表情十分严肃。 他岳父在他面前通常都没有什么好脸，他们的观念差异太大，有冲突才是正常的。只是他不明白，在主动放弃硕士生导师资格这个烫手山芋后，还有什么麻烦能找上他。 而此时，对方直接将一个东西放在了他面前，道：“你看看吧。” 他靠近书桌，拿起了面前这张照片。看清里面的人之后，他只觉脑子里嗡嗡直响。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他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你不用知道是哪里来的，”彭海平语气满是不耐，“叶黎，原先他们在传的时候我还不信，觉得你不至于荒唐到这个地步。” “……” “说实话，我很同情你以前的遭遇，但我也不想我的女儿跟着你受委屈。如果你对她没有感情，就趁早跟她分开，不要再耽误她了。” “……院长，我对熙文一直都是认真的，你要相信我！这是个误会，我……”他想解释，却被对方抬手打断了。 “我相信我的判断。我觉得，你不适合再继续做下去了。” 他猛地睁大了眼，难以相信他听到的话。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确信他在这个职位上所做的一切都经得起考验，彭海平这样做就是判了他死刑，他根本无法接受。 这时，彭熙文冲了进来，道：“爸，你不能这么做！这对叶黎不公平……” 彭海平示意她别再说话。 他看了看面前男人始终是病人似的面容，也生了点恻隐之心，缓下语气道：“就这样吧。接下来的安排我会让熙文告诉你，你先回去吧。” 从大门口出来的时候，沈煜升正好在那里等着，看见老师出来后忙跑了过来。 “老师，你刚去哪了？我还想找你谈谈……” 叶黎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他，眼里一片灰暗。 他把手中的照片递给了他。 看见他递过来的东西时，沈煜升彻底愣住，过了一会才道：“这……这是谁拍的？” “不重要了，”男人苦笑，“重要的是，我终于要走了。” “走？”沈煜升想了想才懂了他的意思，“不是，怎么会……” 他不明白了，这张照片虽然暧昧，但也没有什么露骨的行为，而且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他们的私事。 “怎么会这样？……我说过，你还是太天真了。” 男人的声音虚无缥缈，似是万念俱灰。那样的表情让沈煜升感到害怕，他刚想伸手去碰他，却被身旁的人挥了开来。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女人沉声道，“我会照顾好你的老师，你也有你要守护的人。” “……”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叶黎攥紧了手，周身细细地战栗着，沈煜升则是愕然地看着他的师母。彭熙文没给他机会再开口，转过身带着丈夫往大道的终点走去。 － 晚上十点，干净的卧房里一片漆黑。 将丈夫安置好后，她就站在了这面窗边，将窗户打开露出了一个缝隙。 明明从窗外透进的空气是如此清新，但此时周遭却充满了极强的压迫感，心中泛着源源不断的沉重的痛。 她拿起手机，再次拨出了那个号码。很快，那边接了起来。 “……爸。”她哑声道。 “又怎么了，熙文？” “你知道你不可以这么做，你这样是把叶黎逼进死路你知道吗……？” “不是我，是他自己不自重，”那边轻咳了咳，语气有些不耐，“照片已经够说明一切了，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护着他？” 她捏紧拳，深吸了一口气：“区区一个抓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是你不顾我的隐私乱动我的私人物品，还能这样振振有词胡乱下判断！你有没有考虑过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方将她打断，“爸做决定有爸的考虑，这照片你早就该交给我了，你这个犹犹豫豫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爸！……” “别犟了！以后你会感谢爸的。” “……”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透了进来，铺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瘦削的身影微弓着背，手掌抵在坚硬的桌面，静静地发着颤。 半明半暗的空间里，压抑的哭声穿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