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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无痕-二

    (九)

    郡名临江,郡处临江。

    景墨染带着应雪柔去的地方,正是临江上一条支流河畔。此处距离临江郡郡中已有些远,周遭也没了什么人家,只长着些齐膝高的野草,野草之下便是大大小小的乱石。应雪柔跟在景墨染之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边走边顾自想着心事,一时不防踏了个空,顿时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些野草。景墨染只觉一股力量将他向后扯去,忙稳住身形,握着应雪柔的左手上一使力,将他拉住。

    “算账的,你的手没事吧?”景墨染看着应雪柔松开野草,重又站稳,忽而开口问道。

    经他这么一问,应雪柔才觉到掌心处传来的轻微痛楚,摊开手掌一看,那野草锯齿作边,已将他的手划出细密的伤痕,鲜红的血从伤口中缓缓流出。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只是被雨一冲,有些刺痛罢了。

    景墨染皱眉道:“这里的野草多半都是这样的,你当心着点,别又划伤了。”一面随手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料,替应雪柔包扎起来。

    应雪柔原本想解释,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默默注视了景墨染替自己包扎的动作,小心又熟稔的……

    “景兄曾经来过此处?为何……会对此地地形熟悉,还知道此处野草锋利?”

    应雪柔试探性地问道。

    而他自己自然是记得的。

    若想要回伏龙琴,就须得拿了银钱去换。两个小小孩童又能有办法弄到银钱?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

    “叔武,你若是不想陪我钓鱼,就回去吧。我可不比你清闲,还指望钓上几条鱼来好换钱。”

    “伯言,不是我不想陪你钓鱼,只是……”

    路边一座破败的小茅屋中走出两人,当先一人一身粗布衣衫,袖着双手,怀中搂着根钓竿,跟在他后头的人却是轻甲覆身,腰间垂着柄细剑,行走间磕绊着衣甲,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紫紫,你会钓鱼吗?”景墨染小声地问着应雪柔。

    应雪柔摇摇头。他自幼养尊处优,成日里学的尽是些兵法诗书,琴棋之类,钓鱼这样的事却是只从书上见过。

    “不如我们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去钓几条鱼来……”景墨染趴到应雪柔耳边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那边的二人却没有注意到他们,径自边说着话,边向河畔走去。楼紫二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怎料当时两人都身形尚小,穿行在那草丛中颇为费力。应雪柔更是一时不慎,滑了一跤,一张白嫩的小脸硬生生被锋利的草边割出了道道血痕。

    他自己倒不觉得什么,用衣袖抹抹脸蛋也就算了,倒是景墨染边小心替他擦拭,边心疼的不得了。

    这一番动静自然再难瞒过孙陆二人。

    “嗯?这是谁家的孩子?”隼流懒懒地眯起眼俯身打量他们,“长得倒真是可爱……叔武你觉得呢?”

    速檐也走过来,一眼瞧见应雪柔脸上的伤,从怀中取出瓶伤药,一面拉过应雪柔一面尽量柔声道:“这伤口虽然不深,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也不容易好。我替你上些伤药,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着些。”说话间又取出壶清水,拿块碎布沾湿了,替应雪柔洗脸上的伤口。

    一旁的隼流取笑道:“叔武,你这儿倒是什么都有,瞧你替他伤药的模样,还真像是这孩子的娘亲。”速檐一面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面淡淡回道:“行军打仗,伤药清水自然是要随身带的。”

    隼流又打个呵欠,再看景墨染小嘴微张,瞪圆了眼看着速檐替应雪柔上药的动作,倒显得比他二人还紧张,禁不住又蹲下身,戏谑地戳戳景墨染腰间:“你媳妇儿?”

    楼小爷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随口答道:“算是吧。”

    隼流登时乐了,又戳一指景墨染,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凑到景墨染耳边道:“不错,真不错,瞧着就是个美人儿胚子。”

    听了他这话,楼小爷警觉地瞪他一眼:“不许打紫紫的主意!”隼流笑得两眼都成了缝:“好好好,我不跟你抢媳妇儿……哈哈,果然是对金童玉女。”

    这句话虽然不尽然,却也听得楼小爷心花怒放,很是受用,随即决定难得地客气推辞一番:“你和那位大哥瞧起来也很不错!”

    “……什么不错?”隼流傻了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楼小爷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词来描述,只好指指速檐,又指指隼流,学着刚刚隼流的语气道:“……果然是对金童玉女!”

    这边速檐正细心地将药粉均匀地洒在应雪柔的伤口上,那药甫一入伤口,阵阵刺痛让应雪柔忍不住想皱起脸,但记起速檐的叮嘱,却又不敢动弹,漂亮的紫眸中氤氲了满满的泪水。

    由是速檐征战沙场,什么样的生死厮杀都经历过,此时见了他的模样,也是心下一软,好声好气地宽慰道:“疼也得先忍着,毕竟女子容貌重要,如今要是不好好处理,日后若是留下伤疤,那可就……”这些话由他一名少年将军口中说出,不仅他说的别扭,听的人亦是忍不住好笑。在隼流笑吟吟的注视下,他不禁越说越小声。

    孰料他这一番话说出,应雪柔原本还蓄在眼中的眼泪登时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沿着眼角滴入鬓间。一旁的景墨染见状,紧张地牵着应雪柔的手关切道:“紫紫,是不是很疼?”

    应雪柔伸手抹一把眼角,委屈地咬咬嘴唇,也不知第几次向人这般解释:“我不是女孩子。”

    (十)

    景墨染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本大爷从天界摔……咳咳,不对,是降……呃,也不对……总之,本大爷就是从这里进的临江郡,自然对这里熟了。”他几番装腔作势地掩饰,应雪柔却已有些心领神会地弯了嘴角。

    “你笑什么?”景墨染见他神色古怪,没来由地心虚起来,小声咕哝,“本大爷大发善心才会带你来这里避雨……”

    避雨?应雪柔哭笑不得地回想,自己原先在檐下站得安安稳稳,也不知是谁先是甩了自己一身的泥水,继而又拉着自己在大雨中狂奔一气,这“避雨”倒是避得当真巧。他也不去点破,只笑道:“景兄所谓‘避雨’,莫非便是在这雨中站上一夜?”

    经他一提醒,景墨染抹一把额前发际的雨水:“你就跟在本大爷后面,别再摔了。”

    好在此时离河畔也已不远,景墨染拉着应雪柔一路行去,倒也无甚阻碍。原本那日头便将落尽,这场雨一落,天色更是昏暗几分,两人便是相对而立,要看清对方也已是极勉强的了。应雪柔眯起眼,极力向前方看去,只影影绰绰地瞧见几间茅屋的形状,河边似还泊着条小船。

    “所以说,这钓鱼,讲究的是个技巧。”隼流一面往鱼竿上坠饵,一面笑眯眯地回头瞥着三人,小景墨染微微张着嘴,是一贯入神的模样——只是这孩子平日里瞅着机灵,怎么认真起来反倒是有几分呆样?隼流一面腹诽一面偏过脸看小应雪柔,只见他托了腮,眨巴眨巴眼睛,神色间是满满的期待。机灵倒是真机灵……隼流瞪一眼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勉强忍住伸手去捏一捏那张又白又糯的小脸的冲动。再看,两人目光相撞,速檐握了竿子笑得无奈。

    隼流满意地点头,手上动作不停:“……这技巧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练出来的,如你们这样的生手,只有靠好饵来补偿了。”他指一指用来装饵的竹雕圆盒。

    那圆盒中盛了大半盒的褐色饵料,小景墨染凑上前去,抽一抽鼻子用力嗅几下,赞道:“这鱼饵好香!都放了些什么?”他这一说,小应雪柔也好奇地蹲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吸了几口气。

    ——香则香矣,这味道却是他从未闻到过的。既不是父皇宫中平日点的龙涎香,也不是母后惯常喜爱的杜衡香。

    “这是什么香气?”他将嗅见过的香气尽皆回想了一通,却没有寻到能与这香气相合的那种。

    小景墨染有心想在他面前塑造一个他楼小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奈何他平日里接触的最多的便是流影天殊的梅花,此时回想起来,除了红梅清淡已极的香气,竟是一无所获。

    奈何小应雪柔对他却很有几分信任,自己苦思良久不得,便扭头看他,一腔希望全都给予在他的稚嫩肩上:“操笔的,你知道吗?”

    小景墨染目瞪口呆。

    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小景墨染最后终于可怜兮兮地用目光向隼流求助。

    隼流也抱臂看他,脸上分明用懒洋洋的笑容写出四字——洗耳恭听。

    知道他有心看戏无心救援,小景墨染一咬牙,又将目光投向速檐。速檐倒是个厚道人,被他眼神中无尽的哀怨给激得心软,怎奈何他也从未闻见过着香气,只得硬起心肠,低了头捻了鱼线认真观察,仿佛手中那细若无物的线是举世无双的绝世宝物,珍而重之,爱而恨不得藏之。

    ——求助无望。

    “啊,那个……”小景墨染恨恨刮了两人一眼,回过头看着小应雪柔时已是另一副嘴脸,“这香气小爷我也没遇上过……”

    小应雪柔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失望。

    他快,小景墨染更快。

    “……不过,待小爷我算上一算!”小景墨染忙拉住小应雪柔的手,挺胸大声道,“这是小爷我的不传秘术,紫紫你等着,只要本小爷这么算上一算……嘿嘿!喂,你有没有铜板?”

    隼流一怔,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唤自己,上下摸索一番,却是一无所得。速檐瞧得好笑,递了几枚铜板过去。

    小景墨染高深莫测地在里头翻翻捡捡,又向速檐道:“还有吗?”

    速檐摇头。他向来很少带银钱在身上,这些事都有他人打点。小景墨染重重叹口气,集四人之力,竟也只得七枚铜板,这也当真是穷的叮当响了。他不甚满意地捡出三枚,放在掌心,十指相扣,闭目沉思不语。良久,方才缓缓睁开眼,用力摇晃掌中的铜板,三人只听铜板相撞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再瞧时,小景墨染已将铜板掷在地上,神色凝重地看过,又将铜板拾起,再度扣在掌心。

    如此重复五次——

    “叮”。

    “叮”。

    三人屏了喘息瞪了双眼。

    小景墨染也瞪起眼。

    一时间周遭只余水过溪石风拂野草的声响。

    四人脑袋凑成一团,面面相觑。

    “……还有一枚铜板呢?”速檐掂量着开了口。

    “……好像……不见了……”小应雪柔有些犹豫。

    “……”

    “怎么会!只差最后一次!”楼小爷痛惜地捶胸。

    眼见他痛心不已,小应雪柔扯一扯他的衣袖:“还有四枚,要不……再算一次?”

    小景墨染将脸埋在膝间不停拱动,不知是哭是笑:“算卦的用具样样都是要精心挑选的,小爷早就看过了,那四枚都不成,便是刚才的三枚,也只是略好一点而已!”

    众人顿时缄默。

    “不过说起来,本大爷倒是也觉得这里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景墨染拉开茅屋的门,牵着应雪柔没头没脑地钻进去。

    趁着景墨染点灯的当头,应雪柔四处环顾一番,这几间茅屋显已是年久失修,屋顶缝中淅淅沥沥地漏下雨来,屋内倒是整洁,想是景墨染等人打扫过了,只是摆设简陋,不过最寻常的桌椅床榻。

    “这里……”不防还能见着这些多年前的物事,应雪柔轻轻抚着墙,蓦然生出些怅然,“还有人来吗?”

    景墨染低头顾自解湿衣,也没留意到他语气的变化,随口答道:“早就没人了,本大爷第一回来这儿的时候,都破的不成样了。”

    (十一)

    早就没人了?应雪柔默然,遥想起当年四人分别时,隼流散漫一笑,说日后若是要寻他们,只管往江畔的这几间草屋来便是,此处也是算是他一处别居。

    这么说来,他们二人怕是早已离开了临江郡。天高地阔,人海茫茫,许是再也遇不上了。

    他立在门边呆怔了半晌,才渐渐回了神,却看那边景墨染埋头在床下东翻西找,扔了满地的杂物。

    “景兄在找什么?”应雪柔不由好奇。

    “火盆。”景墨染将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床屉里,声音沉闷闷地从里头传来。

    应雪柔一笑,自打进门起,他便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衣上滴下的雨水不知何时已在他脚边汇成了小滩。虽然此时是狼狈不堪的形状,他却莫名地有些心情好。

    尤其是,当瞧见景墨染满头灰地抱着一堆盆盆罐罐重新站直身子的时候。

    景墨染将怀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掷,向他道:“算账的,你楞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

    应雪柔将琴放下,边拧着衣角边向景墨染走去。景墨染从满桌的杂物中拣出只火盆,蹲在一边生活,漫不经心道:“算账的,你也把衣服都脱了,烘干了好出去。”

    他早在刚才就将上身的衣物都除了搭在一旁,此时就只下身还套着条湿漉漉的裤子,滴滴答答地渗着水。应雪柔答应一声,伸手去解衣扭,却又疑惑道:“景兄让紫某来此,就是为了看这几间屋子?”话及此处,他脑中莫名蹿出个稀奇古怪的念头:又不是成婚下聘,还非得拉着亲家来瞧瞧自家几间房几亩地不成?

    “下聘?”景墨染纳闷地看他,“什么意思?”

    应雪柔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也觉好笑,闭口不答他的问话,将换下的衣衫递给景墨染。

    景墨染不接,一瞪眼:“算账的,说清楚了,自己烘自己的衣服。”

    应雪柔一怔,他早已习惯有人服侍左右的生活,方才的动作当真是下意识顺手罢了,摇头道声抱歉,在景墨染身侧坐下,捧了自己的衣服在火旁慢慢烘烤。

    两人望着火光,有一阵谁都没有开口,雨点拍打门窗的声响时缓时即,将炭火烧起时轻微的爆裂声尽皆掩了过去——听起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最后还是景墨染先打破沉默,挠一挠脑袋,像是忽然才记起似的问道:“对了,算账的,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应雪柔。”听得他问起,应雪柔颇有几分期待地盯着他双目,试图捕捉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哦。”景墨染无甚反应,点点头想一想,又问,“你也是仙?奇怪,本大爷没见过你……”

    没见过?

    “是魔。”

    景墨染又点点头,这回却没有立即说话,倒是摸着下巴深思起来。

    “算了算了,你这小鬼也不用垂头丧气的,不就是一枚铜板吗。”隼流大力地拍一拍小景墨染毛毛的脑袋,无视掉他不满的眼神,笑道,“告诉你好了,这个饵是用香椿麦麸掺了牛脂拌出来的,不过……你们居然不识得香椿的味道?”

    小景墨染翻翻白眼,仙丹香仙果香他倒是闻得不少,却从没听说过香椿这东西。

    一旁的速檐露出几分狐疑的神色,捻起一点饵料,放到鼻下仔细嗅了嗅:“伯言,这饵里当真只有香椿麦麸和牛脂?”

    隼流只是嘿嘿笑。

    “心里有鬼。”小景墨染适时地如是下论断。

    “谁心里有鬼谁自己清楚。”隼流笑得更欢,搭在小景墨染脑袋上的手毫不留情地又揉上几道,直将那团银发被揉成鸡窝的模样方才满意地罢了手。

    “你!”小景墨染脸上掠过丝心虚的表情,咬牙从怀中掏出支小笔,“有本事和小爷我打上一架,看看到底是谁心里有鬼!”

    他语气虽凶悍,但语声却是稚气未脱的清脆童音,可爱有余,至于威慑力,那是大大的不足了。

    隼流笑得接不上气,好半晌才揉着微疼的肚子摇头:“还打?待会儿把鱼吓跑了,你赔我?嗯?”

    直到四人登上小船分头坐好,小景墨染犹是一副心不平气不忿的模样,时不时刮两眼拆台的隼流。船很小,孙陆二人商议良久的结论是,隼流与小应雪柔坐船一头,速檐则带着小景墨染坐在另一头。

    “这般船才不会翻沉。”隼流一口回绝了小景墨染要与小应雪柔坐一头的要求,自然又招了小景墨染的几个白眼。

    “小爷我施点法术,让这船不沉不就是了!”

    “有这种法术?”隼流怀疑地看他。

    “操笔的会这种法术?”小应雪柔诧异地看他。

    虽然两句话大意差不远,但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听在楼小爷耳中自然是天差地别。他得意地斜过隼流一眼,讨好地对小应雪柔说:“那当然!这个法术还是师兄教给小爷我的,他说学了这个,以后玩……”他话及此处,突然发觉势头不对,忙住了嘴。

    小应雪柔不疑有他,颇为信赖地点点头。

    隼流抬头看一看天色,摇头道:“一会儿怕是要下雨。”再看一眼小景墨染脏兮兮的脸蛋,续道:“倒是刚好替你把脸上的泥洗了。”

    小景墨染浑不在意地胡乱抹把脸,拍拍胸膛:“男子汉,脸上有点泥算什么!”

    其余三人均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小应雪柔似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方帕子:“这是母……我娘给我的,你用这个擦擦脸吧。”

    “啧。”隼流瞧瞧帕子,又在两人之间扫几眼,神色古怪地咂咂嘴。

    正当两人沉默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毫无防备的两人都是一惊。

    “那是什么声音?”景墨染问得一声,不闻应雪柔回答,只好自己讪讪地接道,“这雷声真是古怪,本仙人还没听过这么大响动的雷。”勉强挽回几分楼仙人的高大形象。

    应雪柔的神情却有些严肃起来,一掌挥出,桌上的灯火应风熄灭,屋中登时漆黑一片。他放下手中的衣物,起身便要往窗边去,不过踏出一步,突觉自己的一角被人牢牢地拽住了。

    “景兄不必紧张,紫某只是过去瞧瞧方才的声音究竟从何而来。”应雪柔以为他担心自己遇险,一面出言安抚,一面去掰景墨染的手指。

    孰料握着他衣角的那只手出奇的冰冷,还有些微微的颤抖,用的力气却是极大,一时间竟然掰不动。

    “景兄?”应雪柔讶然,莫非真是淋雨过后染了风寒?可若是如此,难道不是该发烫才对?

    尽管外头雨声大作,但黑暗中应雪柔仍可听见身边那人喘息声,粗重而又急促。景墨染牙关紧咬,冷汗一点一点从额角、鼻尖渗出,渐渐汇聚起来,他努力睁大眼睛望着那火盆中厚厚的炭灰下透漏出的星点微光。

    “不要……走……”好半晌,景墨染才咬着牙勉强逼出一句话。

    (十二)

    应雪柔怔住。

    他从未见过景墨染如此模样,那个向来自诩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景墨染楼大仙人,居然也会露出他惊慌恐惧的一面?

    他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好勉强忍了,反手握住景墨染那只因为过于用力已经青筋尽暴的握着他衣角的手,俯到他耳边,悄声问道:“景兄,你在害怕什么?”想来也不可能是窗外那二人了,胆敢当面直呼黑火腾蛇“烧火的”,又不要命地与他过招,楼大仙人也算得是奇人了。

    感觉到身边人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呼在耳边,景墨染耳根一痒,脸有些不自然地微红了一下,好在四周漆黑,应雪柔也并未察觉。他直了直脖子,回道:“本、本大爷行……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可怕的!”话虽如此,底气却不甚足。好在他虽莽撞,但也有些明白应雪柔熄灭烛火正是为了躲避外头的二人,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应雪柔低低地笑,他向来是最温柔体贴的性子,凡事总不忘替别人留几分余地,此时不知为何,倒起了玩笑之心紧逼不放:“既是如此,景兄何以紧抓着紫某的衣服不放?”

    景墨染一时哑口无言,现出几分讪讪之色,手上却仍不愿放松。应雪柔又笑,也只得由他去了。

    此时两人俱不言语,屋中一片沉寂,将外头的声音尽收耳中。窗外远远传来勾陈略略沙哑的笑声,是惯常的慵懒讽刺:“腾蛇,你只管追着我不放又有何用?”

    “若不是你,本神早已把那个大胆的小子宰了!”

    想来他口中那“大胆的小子”便是此时自己身边这个早已因害怕而异常安静的景墨染了。应雪柔不敢笑出声,只抿紧了双唇。景墨染察觉到他身体因拼命忍笑而略微颤抖,颇为不满地嘀咕一句:“待本大爷出去了,定要和这烧火的一决雌雄。”这人还真是不知死活,应雪柔暗自摇头。

    “哼,宰了他,你便能寻出紫狩了?”勾陈不屑。

    “虽不能找出紫狩,但至少本神可以夺回紫狩之子!”

    勾陈冷哼一声:“即便应雪柔在你手中又如何?腾蛇,你以为凭你的心智,能困得住他?”

    不消多说,接下来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剧烈打斗声。

    屋内二人面面相觑,但不得不承认,勾陈所说的话倒也合情合理,腾蛇的性子暴躁易怒炮仗一般一点就着,实力强大思考事情却简单直接,要想对付他,确实并非难事。此时的景墨染似乎也放松了许多,问道:“你爹叫紫狩?”不待应雪柔回答,便又沉吟道:“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应雪柔除去苦笑,也寻不出更多的表情来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思考一阵,仍是记不起自己曾几何时听过这个名字,景墨染终于决定放弃,算账的是魔,想来他爹也是魔,仙魔之间的交往本就不多,记不住也属情理之中,可以谅解,可以谅解。楼大仙人总是很容易释怀的。

    “他们两个总是这样一见面就打架?”

    “其实,勾陈前辈和……”应雪柔一句话尚未答完,忽觉得耳边一阵炙热袭来,他反应极快,抓着景墨染的那只手使劲一扯,“趴下!”

    他这一扯,景墨染不曾提防,登时向地上摔去,连带了应雪柔一块倒下。

    二人摔得猝不及防,但总算躲过了那一股从窗中悄无声息地窜进来的黑火,只是——

    “着、着火了……”腾蛇黑火非同寻常,茅草屋登时燃着了,景墨染一张脸心疼地扭在了一起,什么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现在算是亲身体验了一回。

    现在不是痛心的时候,若是就这般跑出去,势必会被尚在打斗的二人发现,就刚才听见的谈话推测,景墨染的下场不言而喻,若是不跑出去……

    正当应雪柔为难之际,景墨染已不知从何处掏出只巨大的……贝壳?

    这是什么?应雪柔困惑地看着景墨染用力敲敲贝壳,那贝壳纹丝不动,又往地上摔上一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楼大仙人面上就快挂不住了,一脚踹上去:“饕餮,赶紧给本大爷出来!”

    饕餮?莫非是魔兽饕餮?应雪柔犹自未曾明白过来,那贝壳已经缓缓打开来,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景墨染俯下身一手按一边,使劲儿地掰开贝壳。

    “痛痛痛……景墨染……”饕餮泪光闪闪地望着景墨染,那眼神让应雪柔看了忍不住心软,景墨染却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丝毫不为所动地一掌挥向它的头:“快使你那招‘吞噬’。”

    待屋外那两人打斗的动静逐渐远去之时,江畔这几间老旧茅屋已几近烧成了废墟。两人一兽狼狈不堪地从火灰中爬出来,火未熄灭,雨势也不见消减,两人先被烟熏得灰头土脸,紧接着又被雨水一冲,此时对视一眼,都不禁大笑起来。

    “好在这附近人迹罕至。”否则只怕要吓坏人。

    “不过那些衣服……”

    两人换下的衣服本是搁置在火盆旁烘烤的,方才事出紧急,一时之间竟都忘了,现在想来那些衣服早已与这茅屋一同化作了灰烬。

    “其实……”

    “其实……”

    沉默一阵,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先说吧。”

    应雪柔点点头:“其实,紫某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他怅然地转身看着已化为灰烬的隼流故居:“这……是故人居所。”

    “小鬼,早就告诉过你,不要乱用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法术。”四人浑身透湿,隼流仰面倒在地上大声地叹着气,额角上高高肿起一块。

    “伯言。”速檐正坐在一边,替应雪柔将换下的外衣拧干,听隼流如此说,忙出言劝阻他继续说下去。

    小景墨染额上也是一片青肿,不乐意地鼓起腮帮子:“小爷我使的才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法术!明明就是你的船不好!”小应雪柔正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揉肿块,也赶紧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争吵。

    “说什么不会沉船的法术,结果船倒是没有沉,只是被烧成了灰……”隼流随手摘了根野草衔在口中,翘脚望天,半真半假地小声抱怨。速檐和小应雪柔交换一个眼神,会意地微笑起来。面前这二人虽然嘴上争争吵吵,但就在刚刚船起火之时,小景墨染立时扯了隼流一同跳到水中,也正因如此,船失了平衡,另一边的速檐和小应雪柔也扑通扑通地落了水。落入水中之后,隼流又担心小景墨染不通水性,两人拉拉扯扯之际,撞了个正着。

    “疼死了。”小景墨染撅起嘴。

    这是小景墨染第十四次被师傅关进迷境。

    浮香境是一片相当大的梅树林子,小景墨染掰着指头算一算,绯影境、疏影境里头的弯弯道道他已差不多摸熟了,这浮香境也来了几次了,想来用不了多少时候他便能轻轻松松地离开这个地方了。也便是说,那个恶鬼师傅又该换个林子来囚他了。

    小景墨染仰了脸笑得很得意,流影天殊虽大,却总有被他楼小爷走熟的一天。待到那一天,恶鬼师傅便对他束手无策了。

    所以他此时的心情很悠然。

    “唉——”小景墨染懒懒散散地半坐半倚在被浓雾浸得冰凉的石阶上,看似满腹忧愁地叹出口气:这师傅也真是小气,小爷不就是和小要他们打赌,把伶叶先生的剑带去给他们瞧瞧吗?伶叶先生都不生气,师傅还追究什么……

    回想起进来之前,伶叶先生带着师兄在一边替自己求情,那个冷心冷面的师傅却只是板起了脸不说话——苦主不着恼,他还罚哪门子的过?

    坐得久了,小景墨染觉得屁股有些发麻,撑着身子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左右环顾一番,想确定自己如今的所在。

    相丹的门规一向是,凭自己的力量走出思过之所,则既往不咎。这条门规的好处是能借此提升孩子们的修为,而坏处则是,流影天殊从不间断的占地扩建。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走了一阵,小景墨染忽然听见有人抱怨了一声,听方位竟离自己不远,倒是吃了一惊,往声音出处望去。林中浓雾弥漫,便是他眯了眼极力望去,也只能瞧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那轮廓极为模糊,若不是他仔细去寻,定然不会发觉身侧还有一人。

    小景墨染人小胆子却大:“喂,你是谁?”

    那人像是也未曾料到这寂静的林中还有他人,先是一怔,随即转向小景墨染的方向:“你又是谁?”语气中夹着几分闲散的笑意。

    ***************

    “师傅!”小应雪柔低呼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张了迷蒙的眼往窗外望去。

    明月正当空。此时夜已有些深,窗外却犹自传来阵阵喧哗声,倒把这月色衬得喜人。

    他悄悄舒口气,抬手去抹额上的汗珠——原来只是梦啊。

    然而那梦里的情景着实太过惊悚,将他的睡意全都驱散开去。小应雪柔无奈地下了床,摸索着走到案边,替自己倒杯茶。那茶早已冰凉,好在是七月天气,喝进腹中倒驱了身上的燥意。

    喝完茶,他又坐席上发了会儿呆,心头的那股不安之感却逐不走。

    该不会师傅当真出了什么事?念及此处,他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道师傅是不是已经睡下了,若是扰了师傅安寝……他又犹豫起来。

    不然……就到房门口悄悄看一眼?

    今夜很奇怪,小应雪柔站在门外往下望,以往本该早已打烊的客栈竟是烛火通明,客满坐席。然而这还不算最怪的,至少和他刚刚的发现相比——紫狩居然不在房中。

    小应雪柔立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拿不定该去哪里寻他。方才他梦见紫狩与人相争斗,不提防被对手刺中一剑,伤处血如泉涌,将衣襟染得通红,那伤势瞧来着实不轻。

    “怎么办……”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琴,茫然无助地望着底下往来谈笑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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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是被我师傅关进来这里的?”小景墨染诧异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半幅衣襟都染了血迹,狼狈之极的模样,偏偏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你受伤了?”

    那人偏过头看一眼血流不止的左肩,笑道:“好像是。”

    怪人,有没有受伤都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傻子。

    “你是被师傅关来这里的?”那人全然不将自己的伤势放在心上,反倒对他方才的话起了浓厚的兴致,“你师傅是谁?”

    小景墨染警觉道:“你不知道这儿是哪里?”

    那人失笑:“流影天殊。”

    “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方?”

    若是不知道,还来这里做什么。

    “相丹。”

    小景墨染拍手:“那我师傅还能是谁!”

    原来是相丹的小徒儿……那人眯了眼笑得诡异,右手捂住伤口,故作虚弱道:“我受了伤,你会不会疗伤?”

    “你不会?”小景墨染反问,能来到流影天殊的,必定不会是普通人,疗伤的法术不过是最常见的几个术法——更何况他伤得不重。

    那人毫不愧疚地说谎:“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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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兄!皇兄!”

    小应雪柔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走出客栈,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该去何处寻找紫狩。正值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唤着,那声音再熟悉不过——

    “绪?”

    小刘绪眼见得他回头,向他大力地摆摆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眼见得还差几步便到应雪柔面前,却不提防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跌去,小应雪柔一惊,忙上前接住他。

    刘绪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何危险之处,一张小脸笑得灿烂:“皇兄,总算找到你了!”

    “你……”小应雪柔张张嘴,终是不忍出言斥责这个唯一的弟弟,改口道,“你怎么出来了?父皇母后知道吗?”

    刘绪点头。小应雪柔四处环顾一番,浅浅的眉毛皱成一团:“父皇母后让你一个人出来?”

    “不是,有宫人和我一道……”刘绪觑着小应雪柔的神色,虽是不惧,但毕竟自小敬畏兄长,口中的那句话越说到后来越是小声。

    看他的神色,小应雪柔已猜到几分:“你——”

    “皇兄!”小刘绪生怕他会责骂自己,忙出言打断他的话,从怀里掏出块帛片,讨好地递到他面前,“你看~”那“你看”两个字说得极柔极软,满是撒娇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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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小景墨染退后几步,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

    那人转转左肩,点点头:“小娃儿仙术学得不错。”

    那还用说!楼小爷骄傲地挺挺胸膛。那人嘉奖地拍拍他的脑袋,站起身左右张望一番:“喂,你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当然!”小景墨染有几分不满道,“要不是停下来给你治伤,小爷我早就出去了!”

    那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看来我的运气不差。”他笑至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左肩,像是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盯着伤处苦思良久方才移开了视线。

    小景墨染倒没注意他的异常,大跨步地往林外走去,那人生怕在雾中走失,也快步跟在了他后头。

    只是……左肩的痒意越来越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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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应雪柔接过帛片,展开一看。

    “……这是什么?”他将帛片换了几个方向,左看右看,最后还掉转到反面,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画的画!”刘绪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伸手在帛片上比划着,“这个是皇兄,这个是我,这个是小山猪!”

    小应雪柔瞪大了眼,努力辨识着他所说的二人一猪……

    “皇兄在弹琴,我在吹笛子,山猪在睡觉。”刘绪继续解说着。

    小应雪柔照着他的指导又细细体味一番画中真谛,良久艰难点头:“绪画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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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一阵,那人终于忍不住伸手抓挠起来:“等等!”

    小景墨染停下步子:“你又怎么了?”

    “你……你刚才用了什么法术?”那人咬牙挤出几个字。

    “当然是疗伤的法术。”

    “为什么伤口会这么痒!”那人的脸都快扭到了一处。

    痒?小景墨染歪头思索,摇摇头:“怎么会痒?治伤的符咒是师兄给我的……啊!”他忽然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我本来想把这个符咒送给小要他们的,就在上面又施了一道法术……”

    眼瞅着那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景墨染悄悄地向后倒退几步,面上讪笑着:“嘿嘿……嘿嘿……这个法术过两个时辰就会自己解开……”

    那人哭笑不得。

    ——相丹你,还真是收了个天资卓越的好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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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兄皇兄!他们在做什么?”小刘绪头一回出宫,见着什么都是一脸好奇的模样,扯着小应雪柔的袖子问东问西。

    小应雪柔定睛望去,前面不远处正有一群人围在一处,也不知在做什么,一个个都屏气凝神。他摇摇头,示意刘绪不要出声。

    “那是什么?”小刘绪仰头,“会飞的灯笼?”

    “是孔明灯。”一旁摆摊的老汉见他们的模样,忍不住插了话,“你们两个孩子,还没见过孔明灯吧?”

    “从前听师傅说过。”应雪柔也是孩子心性,满脸羡慕地抬头望着那盏孔明灯渐渐升高,“不过从来没见过,这就是孔明灯……真好看……”

    小刘绪瞧得眼馋:“皇兄,我也想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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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总算出来了。”小景墨染长长地舒口气,浓雾只到浮香境的出口。出了浮香境来到玄云道上,视线陡然清晰起来。“喂,你怎么样?”总算他还记得有个人与自己一道出来,勉为其难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切之情。

    那人只是一脸痛苦的神色,哪有心情答他的话。

    “小爷不是说了吗?过一会儿术法会自己解开,不用担心!”他颇有些看不过眼,伸手想拍那人的肩,却够不着,“不就是一点小小的痒吗,怕什么!”

    那人只是苦笑。

    “澈儿!”伶叶早就守在玄云道外,此时见他出来,自是喜不自胜的模样。他身侧的相丹板着脸哼哼了几声,却没开口。

    小景墨染一下扑到伶叶怀里,作出一副委屈样:“伶叶先生……”

    伶叶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正想出言安慰,却不料扫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你……紫狩……”

    此时相丹也已看见紫狩,面色一沉,便要去拔剑。

    “你瞧瞧你教的好徒弟!”紫狩见他拔剑,忙开口先诉苦,“说是给我疗伤,结果给我下了乱七八糟的法术,相丹,你说说,该怎么补偿我!”

    小景墨染闻言,抬起正拱在伶叶怀里不断耸动的脑袋,愤愤地瞪一眼紫狩,又目光暗藏胆怯,偷眼看相丹。

    相丹面色波澜不惊:“澈儿。”

    “……在。”小景墨染身子一僵,万分不情愿地答话。

    “为师前几日寻得一把好剑,既然你喜欢剑,那便给你吧。”

    他此言一出,紫狩景墨染均是尴尬。

    “相丹,那把剑明明是我刚刚送你的……啊!”

    师傅,你忘了我的武器是笔吗?是笔啊!小景墨染又一次把脸埋到伶叶怀里,闷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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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景墨染奉伶叶之命将紫狩送到流影天殊入口。紫狩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远到已看不见的两人,恋恋不舍。

    “你在看什么?”小景墨染纳闷。

    “你不懂。”

    “哼。”

    两人无言地走到入口,小景墨染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好了,小爷就送你到这儿了。”

    紫狩点头,向他挥挥手,便要自去了。

    却在此时,一物悠悠然地飘了上来,绕着紫狩晃晃荡荡。

    “那是什么?”小景墨染目瞪口呆。

    “呃……孔明灯?”紫狩瞠目结舌。

    半晌。

    “孔明灯是什么?”这是小景墨染

    “孔明灯怎么会飘来此处?”这是紫狩。

    紫狩一句话问出,忽然若有所悟地上前阻住那灯,吹熄了灯火,抱在怀中端详良久,忽而笑道:“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小景墨染踮着脚也去瞧。

    紫狩大笑摇头,从灯上揭下片布帛。“是丞儿唤我回去了。”他将手中帛片朝景墨染一扬,“我家丞儿可比你这小鬼可爱多了!”

    “哼!不就是个小法术吗?拿来小爷瞧瞧!”小景墨染很不服气。

    ……

    “大个子,你带小爷去人间玩吧!”虽是请求,小景墨染却说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紫狩不屑。

    “……”因为有美人。

    请不要相信楼小爷的审美。这是天外云海众人十年后的共识,当然此时的紫狩是绝不会不知晓的。“叫师傅。”

    “你又不是我师傅。”

    “不叫算了。”紫狩转身就走。

    “师傅!”小景墨染忙追上去。

    紫狩哼哼哈哈几声,满意地伸手:“好吧好吧,先把帛片给我。”

    小景墨染赶忙往身后藏:“不给!”

    紫狩瞪眼。

    向来不服输的楼小爷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片刻之后——

    一大一小两人抢作一团。

    “我是师傅!”

    “师傅也不给!”

    ——“嘶”。

    两人顿了动作,怔怔地望着手中残存的半块布帛。

    “丞儿啊……”紫狩痛心。

    “紫、丞。”小景墨染喜滋滋地看着布帛上那个抚琴的身影,一字一顿地读着。

    原来他叫应雪柔。

    楼小爷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