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幻城之末路狂草（八）

    游稚点点头，看向程澍，挑眉示意他发表意见。程澍伸手撩起游稚散落的额发，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选择困难症加胸无大志的游稚没辙了，只好抱紧流漓的大腿，拍板决定：“那就备好足够的粮食，一路向外……等等，这里有没有地图什么的？最好能找准方向，以免兜兜转转的，还没走到外面就累趴下了。”

    众人点头，变相将游稚当成了小分队的头领，然而游稚还一心念叨着美食街的食物，在枢里待了两个月，每天蔬菜沙拉，水果拼盘，简直食之无味，可不容易有机会跑了出来，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突然就很想留下来，在楼顶开一块地，进行可持续发展。

    自从两百年前星球资源开始枯竭，人类便着重开发新型能源，是以在人机大战一触即发之前，太阳能已经成为星球上使用最广泛的能源。之后新建的大楼外壳全是高效太阳能板，大楼内部的所有基础功能都按照预设程序处理，确保在没有任何机器人或者人类参与的情况下也能照常运行。而水厂也是依靠预设程序流水线工作的全自动化工厂，只要不是设备和水管全被打爆，生活用水也不是问题。

    “又在想什么？”程澍见游稚插着一块牛肉发呆，关切地问，“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考参考。”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游稚挑眉问道，“猜猜看。”

    “嗯……你在想这里有电有水，有过渡的食物，有足够穿的衣服，”程澍眼带笑意，“你想在这里开块地种菜，然后留下来。”

    游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咽下满嘴的牛肉，颔首笑道：“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众人疑惑扭头：“蛔虫？”

    168号在脑内提示道：“这个世界早几百年就没有寄生虫这种东西了，你这嘴怎么比系统判定还要快。”

    游稚镇定答道：“这是古汉语中的一种固定搭配，意思就是‘你太懂我了’。”

    众人会意点头，流漓眼里冒星星，崇拜地看向游稚，说：“稚儿，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游稚自豪道：“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今天我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众人：“？？？”

    吃完早饭，游稚按照心里大致的计划给每个人分配了物资任务，程澍和丞帛身强体壮，负责搜刮餐厅里易于保存的腌肉、熏肉，游稚与流漓去超市找便携包装的食物。

    美食街的店铺已经混得很熟，丞帛与程澍从两头向中间找，游稚领着流漓在超市门口取了一个推车，欢天喜地地进了超市。

    超市中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十来个上货机器人，游稚将激光炮放在推车上，随时准备炮轰阻拦他抢劫的低级机器人。超市布局与现实世界差不多，整洁的货架一排接一排，过道宽敞干净不打滑，不过贩卖的东西里有很多都是游稚没见过的。

    “压缩水源？超级兵粮？”游稚站在一列货架前翻看包装朴素的货物，将物品描述认真看了一遍，“喝一口压缩水源可保证一周的身体供给？！这么牛？”

    “什么什么？”流漓蹦跶着过来，拿过游稚水上的压缩水源，仔细辨认上面的小字，“若进行持续高强度运动，则按需补服。外面竟然有这种好东西！”

    “来来来，装一箱这个。”游稚踮起脚尖想去够货架顶上的箱子，然而指尖离得相去甚远，只好挪来货梯，颤颤巍巍端着一箱递给流漓，“小心，这一箱还是有点沉的。”

    流漓伸长双臂去接水源，游稚想了想，又搬了一箱下来。一粒压缩水源二厘米见方，一箱有四百个，足够四个人过一百个星期，两箱则能支撑三年多，就算路上找不到别的补给，也应该能在弹尽粮绝之前走到一个能可持续生活的地方。

    “超级兵粮，吃一块能满足成年男子一周的能量需求。”游稚喜出望外，连忙去搬旁边的兵粮箱，“有了这两个大宝贝，相信我们能顺利在荒郊野外开垦、过日子的。”

    “这里一定也有种子！”流漓码好四个箱子，一溜烟跑了出去，“昨天带的那些菜说不定都可以扔了！”

    两人直接略过生鲜区，反正也不方便运输储存。超市里应有尽有，活的大龙虾、鲍鱼、生蚝，油亮的白菜、上海青、生菜，各种肉禽蛋奶都有，也不知道海味是在哪里养殖的，或许这个世界关于大海的传说本来就是假的，是机器人为了愚昧人类而编造的谎言。

    机器人会说谎吗？游稚心不在焉地推车，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不仅对人类当前的处境与星球状态了解甚少，对处在统治阶级的机器人来说更是一无所知，所有下意识的判断都是根据自己在现实世界耳濡目染的经历而得来，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啊——！”流漓郁闷地叫了声，“这里有很多熏肉诶！”

    游稚收回心神，这才发现两侧货架上摆满了腊肉、腊肠、熏肉，悔恨地一拍脑门，说道：“我怎么这么笨！超市怎么可能不卖这个呢？我去叫他们来！”

    游稚飞也似的跑到另一侧的美食区，对着店内大喊丞帛与程澍的名字，几分钟后，四人在超市会面，此时两名壮汉已经打包了两大包干货，看见满超市的食物又是两眼放光。众人合计一番，决定用超市的购物车来携带食物，推着总比背着要舒服，于是除了易于储藏的超级口粮外，又挑了一车从未吃过的零嘴，并在超市里吃了个大饱，忙了一天，决定再住一晚，次日启程。

    昨晚睡得太早，游稚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顶楼外的夜景。洗完澡后，程澍打开从超市里拿来的红酒，倒进四个高脚杯中，一人一杯。坐在顶层泳池旁，游稚惬意地淌在沙滩椅上，像模像样地喝了一口红酒，正想学着电视上一样高贵地闭上眼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结果被红酒的苦涩呛到，将那口红酒原原本本喷了出来。

    众人欢声大笑，刚看见星空的震撼已经消退，也不知道温室穹顶是什么材质，至少从这上百米的高楼顶上尚不能一窥究竟。夜空干净清澈，看不见月亮，而且商业区灯火通明，导致夜空中肉眼可见的星星并不多。游稚起身脱了浴袍，内里只剩下一条泳裤，瘦小的少年身躯萦绕着沐浴露的香味，高处风大，没多久就吹的有点凉。

    他跃入泳池，水温正好，不冷不热。泳池四周皆是玻璃，从楼下的套房能直接看见泳池里的景色，靠近边缘的一侧则临街，趴在泳池边上就可以俯瞰百米下的街景。游稚游到边上，地面上的景物过于渺小，只能看清星星点点的灯光。他看了一会儿，顿觉高处不胜寒，腿软地游回另一边，勾引流漓下水玩。

    枢里的健身房内配有游泳池，丞帛与程澍都会游泳，四人里只有流漓一只旱鸭子，游稚好说歹说才骗他下水，四个大男孩在泳池里打起了水仗，弄得四周一片狼藉，不多时，两个扫地机器人走了过来，兢兢业业地吸水擦地。

    玩累了之后，少年们并排躺在沙滩椅上，看着遥远的夜空出神。丞帛借酒浇愁，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了一瓶半红酒，流漓也贪杯，似乎很喜欢这种陌生饮品的味道，两人此时都醉醺醺的，说起了胡话。

    “那天你为什么要拒绝那个贵族？”丞帛借着酒劲问出了在拍卖会场里没能说出口的问题，“我们在枢里接受的教育不是让我们为机器人，尤其是贵族献身献心吗？”

    “我知道啊……”流漓抱着空的红酒瓶，白皙的脸蛋绯红，“可是我不喜欢他，他碰到我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受。”

    “难道那个贵族长得很丑？”游稚下意识发问，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贵族都给自己的皮囊设计得老好看了。”

    “是啊，他很帅，又高又帅。”流漓歪着头说，“但是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不想让他碰。”

    丞帛乐呵呵地像头守住了蜂蜜罐的大笨熊，打了个酒嗝，大着胆子问：“那……那换了是我呢？你愿意吗？”

    流漓换了个方向歪头，笑嘻嘻地说：“愿意，那天咱们聊天，我就想要不留下陪你好了。”流漓哼唧片刻，温柔地说：“这个世界上谁真心对我好，我都知道。”

    听见流漓的真情流露，游稚不由得握紧程澍的手，激动地甩来甩去，程澍会意，笑着点了点头。于是电灯泡双人组自觉后撤，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游稚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两个月的种种，喃喃道：“你说……人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不是累赘？机器人和他们建造的一切都使用清洁能源，消耗的水资源也主要是提供给人类的。人类糟践完这颗星球，是不是理应退出历史舞台？”

    程澍长腿踏上床，在游稚身边躺下，伸出右臂让他枕着，望天说道：“那你觉得机器人千方百计保留人类的动机是什么？”

    “保持物种多样性？”游稚笑道，“我不知道，但是目前给我的感觉就是想让人类也尝尝被奴役的滋味，或许谈不上赎罪，但……也许机器人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想让我们从真正意义上进行换位思考。”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人类的话，这颗星球就能多健康几年？”程澍问道。

    “事实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人类要吃喝拉撒，这或许还算不上什么，”游稚认真道，“毕竟生物都会这样，就连机器人，也需要各种矿石和能源。但人类有意识，有创造力，有其他所有生物都没有的超能力——语言，工具，享乐，杀戮。纸张需要木材，汽车需要燃料，首饰需要矿物。说到同类相残，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物种能出人类之右。”

    “战争，就像日后我们与同类之间必须面对的，关乎资源的抢夺吗？”程澍侧过身，认真看着游稚，“抑或是关乎地盘，就像古文书上记载的侵略战，不管是为了个人的权利，还是百姓的安危，这样的战争千百年来都没有间断过。”

    游稚也侧过身，怔怔看着程澍。对面高楼的灯光透过通透的玻璃洒在程澍脸上，英俊笔挺的五官在光影下如刀刻的一般线条分明，凌厉的双眼却散发着柔光，令游稚心中一动。这还是两人继枢中通道一别后，第一次单独聊天，虽然话题有些沉重。

    “是的，不管我们能不能找到一块合适的根据地，我想我们最大的敌人可能还是与我们一样，渴望资源的同胞。”游稚想起看过的丧尸片里，几乎每一部都会扯到人类团体之间的勾心斗角，“这座城已经毁了，贵族死了一小半，我想机器人们暂时没有精力来找我们的茬。但愿在被抓回去豢养之前，我们能走到大陆的尽头，看一看遥远的彼岸。”

    程澍轻轻牵起唇角，那笑容让游稚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要忍不住凑上去亲吻他。虽然刚进入任务世界时，168号说过仿真系统在抽出游稚意识时，刻意漏掉了关于程澍的那一块，所以一开始游稚对程澍的倾慕很淡，淡到让他觉得两人真的只是路上偶遇的陌生人，而那种油然而生的倾慕，则是见到心中理想型的那种，可以称为“一见钟情”的奇妙感情。

    少年们对视片刻，程澍淡淡地说：“天涯海角，我都陪你走一遭。”

    高楼窗外似乎起了浓雾，原本并不算强烈的光线彻底暗了下去。借着酒后的一丝大胆，游稚凑近程澍的脸，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却包含了太多情绪，前两个世界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飞速转动，在杭州生离的那天，烟月楼里裹着白衣逃命的那晚，喝过交杯酒的洞房花烛夜，银杏雨里的回眸……

    在每一个与程澍一起探险的夜晚，这些被仿真系统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感情逐渐挣脱桎梏，迸裂而出，游稚早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有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那个人，才让他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程澍的嘴唇冰冷，突然被温热的唇瓣贴上，明显颤了几下。游稚心里“咯噔”一声，害怕程澍会躲开，然而他只是呆了两秒，便诚挚地回应了游稚。

    两人一如第一次亲吻那样，嘴唇轻轻贴在一起，不懂要如何更疯狂地倾泻自己的爱意。洗完澡的少年身躯有一种令人着迷的淡香味，干燥的皮肤互相摩挲，说不出的旖旎缱绻。不知这样若即若离了多久，游稚餍足地缩进程澍宽厚的怀里，脸颊贴着他强有力的心脏，伴着激烈的捣鼓声安然入眠。

    这夜游稚睡得很踏实，进入这个世界后的迷茫一扫而空，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哪怕即将踏上未知且艰险的旅程，都丝毫不惧。

    “醒了？”程澍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同一时间醒来，吻了吻游稚的额头。

    “醒了，”游稚抬起头亲了一口程澍的下巴，继而精神抖擞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起床！吃饱了好开路。”

    梳洗完毕后，游稚先去敲开对面套房的门，丞帛和流漓果然还睡着，敲了两分钟才醒。之后游稚回到房间内，与程澍一起清点行装。按照四车便携食品的量，四人吃个两年没问题，而且沿途应该还有机会补充物品，只是不知道丧尸事件已经发酵到什么程度，如果上头能将灾情控制在这座城市里，说不得四人刚踏出包围圈，就会被机器人大军围起来，再拉回去圈养，或者卖给高级机器人。